林平之彻夜辗转未眠。
次日天一亮,曾九一如她所说般离开了。
她走时若无其事,不再理会他,甚至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林平之也一眼不去看离开营地的旗幡车马,只低垂着头拾掇申不俊留下给他三人的一件包袱,待将里头的瓶瓶罐罐火折碎银都一件件仔细摩挲过了,也再听不着众人离去的一丝声响,他才终于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向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投去一瞥。
此地距福州并不算远,三人就此加紧归乡。林夫人心疼儿子,有心晚上寻客店住宿,林平之却总不答应,执意尽快赶回家去。他一路上不复当初做少镖头那般神采飞扬,俨然一副沉默寡言模样,眉间常见郁郁不乐的沉峻之气,仿佛短短几日之间长大了好几岁。三人行走在外,林平之时不时竟能提醒父母小心谨慎处事,江湖经验虽仍嫌生嫩,但已足够让父母既感欣慰又觉辛酸。
待回到福威镖局,林震南白日忙于重整镖局旗鼓不谈,一日夜里终归将林平之叫来书房,忍不住劝道:“孩子,打从分别后再见你,你总是怔怔发呆,心事重重的……是不是……你是不是因求那姓曾的姑娘搭救,在她那里受了许多委屈?唉,咱们镖局在福州地面上本有几分薄面,你又是个好孩子,认得你的人自然多顺从你,捧惯你。可她小小年纪,武功这样精深,想来自小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怠慢了你也是寻常,你莫要太放在心上。”
林平之张了张口:“我没有受甚么委屈。也不关她的事。”
林震南斟酌道:“我观你一路言行举止,知道你也长大了。有些话,爹爹便同你直说了。咱们福威镖局,不过江湖上讨口饭吃,与名门大派相比而今看来犹如微末蝼蚁,今番能从这飞来横祸中全身而退已是大大的侥幸。曾姑娘毕竟正邪难辨,又同魔教有了牵扯,她自是高来高去,万事不怕,可若与她挨着太近,随便一点风波便不是林家吃受得住的。”
父亲恳谈之言,本即切中林平之所想。可不知怎么,他心里知道曾九邪气,听他人说来却总觉刺耳难听,不由打断道:“爹爹,青城派的人同魔教倒是势不两立,咱们从来没得罪了他,甚至年年往青松观中送礼,可那又如何了呢!曾……她虽有些乖戾,可到底是我林家的恩人,为了自己得失而疏远恩人,难道不是忘恩负义么?……这同爹爹教我的却不一样。”说到这里,忽又后悔,他本是个极孝顺的少年,心里很是责怪自己不该如此顶撞父亲,“爹爹,我……”
林震南没去计较这个,他沉默片刻,道:“她对咱们家有恩,来日自当报答,这是咱们行走江湖须守的道义。可是……可是你对曾姑娘……”
林平之若有所觉,忽有些不敢再看父亲,但一时间又不能动弹般愣愣与他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