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未流露过的脆弱卑微的一面,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张瑾闭目侧过脸,自嘲道:“在你跟前,我是半分颜面也没有了。”
他的语气萧瑟而沙哑,落睫之时,一滴难以察觉的泪珠沿着脸颊坠落,姜青姝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发现真的很烫,低声说:“你发烧了,朕去叫太医来给你看。”
“不必。”
“为什么?”
“将死之人,有什么可看的。”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朕不杀你呢?”
“……”
张瑾陷入沉默。
他沉默许久,才说:“对你不好。”他转过头看着她,口吻平静地好像依然在朝堂上与她商议政务:“如今正是你该肃清朝堂、树立威信之时,朝中想必人人皆想杀我,你又何必与他们作对,让他们说陛下有失公允?” “既要斗,便斗个彻底。”
这就是张瑾,冷酷地告诉她,要斗就斗个彻底,权力博弈,断没有中途停止的,给敌人机会就是向自己插刀,他们本就你死我活,她的刀锋应该对准所有敌人,包括他自己。
权臣张瑾,要么万人之上,要么死。
没有第三种结局。
这样的道理她定是懂,她已经是个极其强大的帝王了,他没有什么可教给她的。
在她沉默时,张瑾已经不想讨论这样的话题,犹如一个企图用醉酒来逃避现实的人,他再度痴迷地蹭了蹭她的脸颊,阖上双眸,疲倦至极般,沙哑地说:“给我抱一下,就一下。”
从前他不理解那些为了爱情把自己害到穷途末路还甘之如饴之人,如今换了自己,却也懂了。
如果这样的结局是注定的,要想打破只能害死她,那不打破也罢。
权力没什么意思。
不如这样抱着心爱之人。
可惜这一辈子命不够好,活得太过拧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果还有来世,他希望能单纯与她过一段夫妻般的生活,就像他们手牵手在民间散心时一样。
如果说,来这里之前,姜青姝只是想与张瑾好好地做个了断,让自己可以再无心理负担地处置他,顺便想想怎么跟阿奚解释,不让那少年恨她。那么现在,她是彻彻底底相信了,张瑾或许有许多执念放不下,但至少,对她的那一份情是真实的。
坐在那把龙椅上,就会本能地猜忌身边的人,她以前总觉得他的深情太假,哪怕他说不会伤害她,她也不信他是真的没有野心。
姜青姝突然说:“还没有到绝境。”她扬睫,注视着他的双眼,“朕不惧人言,纵使有人私下议论朕偏私袒护,朕让他们闭嘴,他们就得闭嘴。张瑾,你如此聪明,难道就没有想过利用一些筹码,再为自己搏一搏吗?比如……”
比如,那个孩子。
她现在就等他说出孩子的存在,其实她不讨厌任何孩子,不管是谁生的。幼子无辜,她可以有很多办法让他假死脱身,只要他说出口,拿这个威胁她。
也当是给她一个手软的理由,不然她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放过他。
本为局外人,却也早已入局,所以她才真心想做个好皇帝,世上本处处都是不公,如果连上位者也有那么多私心,那何处还有公道可言?
皇嗣是唯一的转机。
姜青姝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肌肤相贴,不留一丝空隙,张瑾没有看见她眼底的排斥与嫌恶,便已经心满意足了,伸手一遍遍抚着她柔顺的长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扯着薄唇低声道:“看来你也没有那么讨厌我。”
她心里叹息,闭上眼。
“你真是疯了。”
张瑾:“我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把她往上提了提,搂得更紧了一些,颈窝相贴,又用苍白的手指去勾住她的食指,直到十指相扣,在她耳侧唤:“姜青姝。”
“嗯?”
“姜青姝。”
“你想说什么?”
他不答,又唤:“姜青姝。”
帝王的名讳,被他连名带姓地叫了几遍,一遍比一遍百感交集,叫到最后,他哑声在她耳侧说:“青姝。”
“你会舍不得我吗?”
姜青姝不说话。 张瑾又自顾自地说:“你可知,我为何那般在意赵玉珩?”
“为什么?”
“因为他‘死’得太早,又是为你而‘死’。”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当年赵玉珩为她“一尸两命”,在所有人眼里,他便成了女帝心里唯一放不下、不可提及的隐痛,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模仿他,但做到几分相似,也取代不了她心底的位置。
那时张瑾已然很在意,一个死人,死得越久,大家越只记得他好的一面。
他没办法和赵玉珩争。
现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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