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拜佛时,佛图澄弟子吴进说过的一句话:晋人气运将兴,胡运将竭……
神鸟大败,正好印证此言。
羯人本就不是一个原生族群,跟段氏鲜卑一样,融合了不少其他胡族,生生弄出了一个羯族。
羯赵大败,但东晋却迎来了一场大胜,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桓温溯江而上,三战三胜,攻破成都,灭亡成汉。
石虎如何能不忧心。
而最近几年,大河南北流传着一句谶语:“继赵李”。
建武八年(342年),也就是五年之前,贝丘人李弘以此谶语,在清河起兵,但事情泄露,清河距邺城太近,羯赵大军转眼既至,李弘兵败身死,连坐者数千家。
如今随着麻秋的战败,大河之南又蠢蠢欲动起来。
据说连眼皮子下荥阳都崛起了一伙儿贼寇,攻破坞堡,到处勒索郡县……
当然,这种苍蝇一般的势力引不起石虎的兴趣。 虱子多了不怕咬,羯赵内忧外患,一伙儿山贼自然要被排到后面。
若每一股山贼,都要邺城出兵,只怕石虎早就累死了……
“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罕,彼有人焉,未可图也!”石虎肥硕,不耐久坐,挪动身体,斜躺在软榻上,一脸沮丧。
这两年他已明显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连对女人的兴趣也在衰弱,外出游猎,连马都上不去。
太子石宣咳嗽一声,正准备出言,却另有一人先道:“区区小败,无足挂齿,张重华暗弱,凉州素无雄心,区区一个谢艾,又能如何?儿臣料定关右无碍。”
此言一出,殿中的寒气顿时淡了几分。
就连石虎的眼神也温和起来。
说话之人正是他最宠爱的儿子石韬。
石宣是太子,而石韬地位也不差,封秦公、任太尉,和石宣同领尚书台,轮流日常省事,这些年因为石虎的偏爱,掌握生杀拜除之权,依附者日众,权势隐隐还在石宣之上。
“我儿所言甚是!”石虎一看到这个儿子,就想到年轻时的自己。
石韬洋洋得意起来,“凉州不足为虑,慕容氏方是心腹大患,眼下我军不利,不宜再攻凉州、江东,当集中国力,联合拓跋氏、高句丽再伐辽东!”
慕容氏击败石虎后,将都城从偏远的棘城迁至龙城。
龙城即为汉之柳城,地处辽西郡,与右北平相临,对幽冀虎视眈眈,入主中原之心昭然若揭。
羯赵与燕国已成不死不休之局,就算慕容家无进取之心,其治下的晋人也会推着慕容家重返故土。
此番神鸟大败,对羯赵士气无疑又是一次重挫。
然而即便羯赵战败,凭借手上的十州之地,依旧是天下霸主。
羯赵虽然灭不了燕国,但燕国想吞并中原,无疑于痴人说梦了。
不过如今的石虎显然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石虎,石勒留下的根底早被他挥霍一空,当年的羯族大将不是病亡,就是因为支持石弘而被石虎斩杀。
只剩下一个麻秋顶着台面。
所以即便麻秋一败再败,石虎不得不用他,羯赵手上大将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
当然,羯赵也并非无人可用,枋头的蒲洪、滠头的姚弋仲都是当世悍将。
但石虎却不敢用他们。
“我军新败,不宜再战,当抚恤士卒,继续粮草,数年之后,方可与慕容氏一战。”石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插嘴的机会。
尽管他与石韬水火不容,但在对付燕国上,却是一致的。
毕竟不管将来谁上位,慕容家都是大敌。
石韬自然不会放弃任何打压石宣的机会,“太子殿下何以如此畏惧慕容氏?”石韬冷笑道,“区区辽东一隅之地,安能与我大赵相抗?万万不可令其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当日夜袭扰,掠其人口,毁其田宅,只需一败,便可灭其国、夷其种!”
石宣毫不气馁,目光一闪,“哈哈,五弟妙计,儿臣建议由五弟领军,不出半年,必能扫平辽东,夷灭慕容氏!”
石虎的几个儿子,既继承了他的残暴荒淫,也继承了他勇猛善战。
第一任太子石邃当年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将。 石宣亦率高力禁卫,几次击败河套的鲜卑部落。
石韬当年与章武王石斌于北地、冯翊连续击败北羌王薄句大。
不过河套的鲜卑、羌人部落,显然不能跟慕容家比,慕容恪、慕容霸厉害,羯赵上上下下都领教过了。
石宣把石韬推上去,自然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露怯,无疑大损颜面。
殿中之人目光都转了过来,石韬支支吾吾,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
连石虎都败了,他石韬又能如何?
心中对石宣的愤恨加重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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