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回过神来,望着面前高高的琨华殿白玉丹陛,然后一步一步向上走去,步伐铿锵有力,每一步都像是砸下去的,仿佛要将这座宫殿踏平一般。
“大都督意欲何为耶?”宦官尖着嗓门在月台上惊呼。
石闵仿佛没听到一般,所有的心神和精力都集中在丹陛上。
身后,周成、苏彦二人提刀在手,甲士们眼中跳动着一团兴奋的火焰。
走上丹陛,偌大的南台仿佛匍匐在石闵面前一般,宦官早已吓得瘫坐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宫中禁卫们四散而逃。
不过石闵也止步于此,平静的注视着宫殿,没有入内。
李农刚一踏上丹陛,就一个踉跄,眼看要摔倒,被身边的石鉴扶住,“司空定要当心!”
石鉴似笑非笑,话中有话。
李农一愣,两人眼神一碰,然后各自挪开,“多谢殿……下,臣无碍。”
石鉴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的王泰。
王泰脸色跟着动了动,不过看着周围寒光闪闪的刀矛,还是低下头去,避开了石鉴的目光。
他是陇右巴人,石虎攻伐关右,不得已投降,与姚弋仲、苻洪一同迁往河北。
麾下数千巴人勇猛善战,数有战功,被石虎器重。
石虎对晋人残暴,却对诸胡非常不错。
无论是段氏鲜卑的段兰,还是丁零的翟鼠,都来者不拒,令其定居于河北繁衍生息。
石闵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注视宫殿许久之后,直到李农、石鉴、王泰等人上来,这才挥了挥手,周成提着刀入内。
不多时,殿中传来石遵的阵阵咆哮声,“棘奴安敢如此!”
但很快又变成叹息声,“我尚如是,汝等立鉴,复能几时!”
而这句话清晰的传入石鉴的耳中,石鉴脸上的欢喜之色顿时僵在脸上……
羯赵太宁元年(349)十一月,大都督石闵挟持司空李农、右卫将军王泰,率三千甲士入宫,劫赵主石遵于金凤台。
不数日,弑于琨华殿中,太后郑氏、皇后张氏、太子石衍皆杀之,上光禄张斐、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等全家尽诛之。
牵累之人千余家,邺城泛起第一抹血色。
其后立义阳王石鉴为帝,大赦天下。
升司空李农为大司马,录尚书事。武兴公石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郎闿为司空,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一年之内,羯赵三主殒命,石虎暴病而亡,石世在位三十三天,而石遵在位仅一百八十三天……
一群寒鸦从北方天边飞来。
昏沉沉的天空下,枋头人头攒动,热火朝天,木车、牲畜、士卒、百姓。
如今的枋头犹如烈火烹油一般,西归之民争相来投,其中不乏关右豪强。
每过一天,苻家就强大一分。 苻洪望着天上的寒鸦若有所思。
江东的消息回来了,册封其为征北大将军、冀州刺史、都督河北诸军事、使持节、氐王。
从任命上不难看出江东的企图,意欲让苻洪留在河北,与羯赵厮杀。
而氐王二字,则充满了江东对他和他族人的轻蔑。
氐人擅长耕作,是以被魏文帝曹丕迁入关中腹心之地以弥补人口不足,跟晋人无论长相、语言、姓名、生活方式都差别不大,但江东连南下的晋人都鄙夷歧视,更不用说氐人。
苻洪十二岁继承父位,自幼好学,深慕中华,多读经典,迁居枋头后,更是严格管教子弟。
但凡子孙出类拔萃者,其长辈必有贤能之人。
如同慕容廆曾作《家令》训诫子弟,是以慕容氏数十年间英才频出,慕容皝、慕容翰、慕容评、慕容儁、慕容恪、慕容垂等。
苻健、苻雄等皆是文武双全,孙子一辈中,无论文武,亦多有才干。
“司马勋有据关中之意,属下在建康徘徊多日,只请回河北都督,将军恕罪。”雷弱儿一脸歉意。
“此事与你无关,难道没有江东的册封,某就不能入关中耶?”苻洪将江东的诏令扔在地上。
司马勋伐关中,豪杰云集响应,给了江东君臣们一丝幻想。
后司马勋被王朗吓走之后,掉头攻打南阳,杀羯赵南阳太守袁景,大掠而归,为江东朝廷器重。
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蜀中平定,汉中、荆襄连在一起,收复关中的所有条件已经具备。
“石闵大逆不道,河北内乱在即,燕贼虎视眈眈,大人此去关中如潜龙入渊也!”刚刚从邺城斩关而出的苻健道。
苻雄道:“滠头姚弋仲亦有谋关中之意,近日细作传回消息,正在厉兵秣马,似有攻我之意,大人不可不备。”
滠头和枋头的部众都是从关中迁徙而来的,如今羯赵衰弱,河北纷乱之地,自然都想回到关中。
“石虎、慕容皝已死,石闵一莽夫尔,域中还有何人是我家之敌?姚弋仲父子何足道也,若来,必为吾所败,正可并其众,同入关中,成王霸之业也!”
此时此刻的苻洪已非昨日,隐藏了十几年的野心和雄心前所未有的膨胀起来。
只要进入关中,凭借他几十年的威望,已经这些年笼络的豪强,不出十年,便可成昔日强秦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