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2 / 2)

这句话仿佛开启了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潘多拉魔盒,惊悸的水潮从心口弥漫了上来,铺天盖地,一瞬间就淹过曲云随的喉咙。

那些陈旧往事从水底接二连叁地攀了上来,被戳着脊梁骨咒骂时不自禁的颤栗重新回到了这具身体,逼迫他重温在大陆出生、念书、辍学、做驻唱歌手的十七年人生。

他想,那张梦寐以求的船票没有如愿斩断尘缘,而是随他漂洋过海。一个横亘数十年的可憎噩梦,一个人情世间的错误、一个备受鄙夷的耻辱,千里迢迢追着他来到香港,漠然粉碎他一掷千金的巅峰,垒起求告无门的绝境。

曲云随长久地缄默,他的舌根仿佛被一种苦而涩的味觉浸没了,直到徐在昼复述了一遍。“可以吗,”他几乎是哽咽着问,“可以吗?”

我又怎么配得上你?

徐在昼看得一愣一愣的,“你哭什么啊?”

她用掌心给他擦泪,看见那双眼皮子隐约透出哭过的薄红。徐在昼心软地抬起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容易哭?你的泪腺比我的都浅,你想亲我吗?”

她用嘴唇吻他的唇,深红色从唇瓣内侧翻出来,那是一点还没有来得及卸掉的口红。舌尖染了猩红,在曲云随雪白的齿上留下接吻过后附赠的痕迹。

“当然可以接吻啦,“

她愉快地说,“对我撒娇求爱,舔我的脸颊,晚上陪我睡觉……你是我养的猫,只是亲吻而已。主人对宠物应该有无下限的包容,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曲云随瞳孔受惊似地一缩,有点出神:猫?

“对啊,我的猫,我的宝宝。”她低下头温柔地亲吻他,打开身体,又一次容纳他。

温暖湿润的甬道,如同母与子紧密连接又最终因为孩子长大而不得不剪掉的脐带,将他们两个熟悉的陌生人紧紧相连。

曲云随舒出一口气,叹息轻而悠长,手掌虎口锢住徐在昼的腰肢小幅度地挺腰抽送,次次俱顶在软肉上,可他还是不解,咬她耳珠,求她告知一星半点。

徐在昼趴在玻璃上,被曲云随托着下颌舔吮细长的脖颈,她扭头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我说错了。”

她哽咽着说,“你这条爱咬人的狗。”

狗把她叼上床,徐在昼踢开他,折腾几下,从床头柜上翻出一盒烟。

微弱的火光燃在徐在昼锋利的眉间,她是个敏而好学且富有职业精神的演员,为了适应试镜的新角色,她开始学着抽烟。从烟云袅绕中提炼出森森的杀气,尽管尼古丁更令一个洁癖的人烦躁。

徐在昼这张脸美艳有余,但仍需要有烈刀般汹涌冰冷的锐气为她扫开阻碍,她吸烟不过肺,随便吞吐了几口就摁灭在烟灰缸里。曲云随替她把剩下的烟盒收起来,“别抽太多,对你的身体不好。”

徐在昼倒是无所谓,说好。

反正先拿到试镜角色再说。

说完就一把按倒想要为她梳理头发的曲云随,骑上去,坐下来,用手指把他玩得直哭。

徐在昼将手指卡进曲云随的口腔,先后捏了捏两边不太明显的虎牙。刚才浴室里有损大小姐脸面的失态都要在现在找补回来,她很记仇的,捏住曲云随柔软黏滑的舌,没有什么不在激烈地颤抖。

她不紧不慢地用身体鞭挞他滚烫到快要融化的性器,念着剧本里那个爱抽烟、爱情人,但最爱自己的女人即将落幕的台词。

“离开那个糟糕的家庭,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我一个人太寂寞了。父亲把我当成交易的筹码,母亲因我的存在而处处受缚,我寄人篱下放浪形骸,因此早早出来流浪。沿着公路等待第一个遇到我的人,或者把我撞死的人。

“你来了,我的春天好像也来了,即使太过短暂,即使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但我们依旧相爱了。”

湿热的暑气伏在他们光裸的肌肤上,窗外递来夏花忧悒的眼神。最热的叁伏天已经过去,两具清瘦隽细、脂肪薄软的肉体,像发情交配的蟒蛇一样湿淋淋地交缠,在肩、背、手足与心口蜿蜒出斑斓如粉末的青紫淤痕。 徐在昼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释然的长叹。曲云随眼中洇润着街道渡入出租屋的光影,他失神般凝视光芒万丈的徐在昼,惶惑中竟升起一种奇异的安定。

徐在昼伸了个懒腰,下床洗漱前捏他脸颊,她得意地微笑,“等我试镜成功请你吃饭啊。”

曲云随眨眨眼,用脸蹭了蹭她的手指,“好。”

试镜、开拍、杀青。

一切都很顺利,这部片子小成本制作,连演员也无一例外都是新人,没有在香港荡起什么涟漪。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在影片的最后,那个说是女人、其实更像女孩的流浪女按着被天台风吹散的卷发,安静地看着对面拿着枪对准她额心的菜鸟警察。她妆容还齐整,仿佛在洗手间精心补妆后等待着无聊的制裁,只是嘴角口红晕开了,像一点鲜艳的血渍。

主角兀自沉默很久,终于说,”你无所不有,你一无所有了。”

那个女孩突然笑了。

她往后一靠,站在没有栏杆的边缘,离天空只有一步之遥,咖啡色的围巾随风飘摇,那是一件戴了二十几年的老伙伴。

她扯开累赘的束缚,放它飘向远方。

你们抓不到我的,白痴。

她在风中哈哈大笑,鞋跟已经露在半空中,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最好的梦想,不是成为科学家也不是成为有钱人,而是成为一只离笼的飞鸟。

女孩颤抖起来,并非因为将死的恐惧,而是因为梦想即将就要成真,即使它来得太晚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马上就要自由了。

她——徐在昼笑着说,“你说错了。我一无所有,我无所不有!”

最后一点鞋尖也撤出天台,她张开双臂,后仰坠入呼啸的狂风。

尘埃与晦暗渐渐被甩在身后,风并不温柔,更高处的风光恢宏灿烂,伴着忽轻忽重的失重感。

尘埃在光中分散成澄净的金色细粒,如同被风齐齐吹倒的秸秆,它烧起烈火,把尘送向天空。

渐渐亮起的灯光宣布落幕,徐在昼津津有味地回忆,这时才发现曲云随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

她抬起脸去看他,意外发现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泪痕,徐在昼只能抽纸巾给他擦眼泪,趁影院没人注意,凑过去往他唇上偷偷亲了一口。

曲云随用水漉漉的眼睛凝视她。

泪腺仿佛不受控制,患得患失,并发皮肤饥渴症,他好像愈来愈敏感了。

徐在昼噗嗤一声笑他,“呀,爱哭鬼。”

曲云顿了顿,随将脸埋在她颈边,闷声说,“那有什么关系。”

他咬字黏糊糊的,缠绵悱恻,依旧动听,“我只对你哭……你会离开我吗?”

徐在昼手指一顿,头痛地给黏人的爱猫顺毛,“不会。我们回去做吧。”

曲云随微怔,情绪霎时消散大半,有些无奈地辩解,“我不是想做那种事。”

“可是我想啊。”徐在昼扯了扯他整齐的领子,贴在他耳边黏腻地轻语,“我想做啊……我想操你。”

她将手指插入曲云随左手的指隙,如同情侣牵手般慢慢地抬起来。

走吧,曲云随。

徐在昼牵着曲云随走出影院,十指纠缠,紧密依靠,像两朵互相攀生的菟丝花。直到回到两人同居的出租屋,曲云随面上泛起的薄红也没能如愿消退。 徐在昼踮起脚尖,把他摁在玄关墙壁上。

湿润的水声一路流进浴室,电视机在播报今日的天气示警,窗外雨水轰然落下。

穿校服的少年披着湿润的头发,收伞走进小楼,在门口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