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宋琏顷刻间就变脸了,拄着拐杖道:“原来如此,既如此,那么俺们倒是拜错了庙,只是你这汉子,好不晓事,老夫好歹也是老人家,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竟这般应对,来,来,来,咱们走,不与这汉子计较,承恩伯说啦,要和气生财。”
说罢,众人竟真的一哄而散,那一头羊还不肯走,被人拖拽着,就好像要上刑场一般,咩咩个不停。
朱棣听罢,反而微微一愣,对方翻白眼的时候,朱棣就晓得,这可能真不是张安世布置的了,如若对方当真知晓他的身份,哪里敢这样和他说话?
那他们……竟是当真自发来的?
朱棣低着头,不禁陷入沉思。
倒是亦失哈在一旁,极小声地道:“陛下,陛下……”
朱棣恍惚之间,回过神来:“怎的?”
“陛下该用早膳了。”
“知道了。”
那小二特地给朱棣寻了一个极静谧的位置,朱棣落座,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
“陛下打算何时摆驾?”亦失哈声音很轻。
朱棣淡淡地道:“不急,这些日子的事,总要有个结果才成。”
说罢,朱棣抬头看一眼坐对面的姚广孝。
姚广孝叹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朱棣挑了挑眉道:“和尚早上念什么经。”
姚广孝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为人念超度经。”
……
文渊阁里。
一个舍人正匆匆地进入了大学士们的公房。
这文渊阁如今已成大明中枢所在,只是文渊阁狭小,里头又有几个大学士,还有十数个舍人办公。甚至平日里,各部的尚书、侍郎以及翰林的学士也会来。
因此三个大学士,眼下只能缩在一处公房。
“解公、胡公、杨公。”这匆匆而来的舍人行礼道。
解缙抬头起来:“陛下还未传召吗?”
“打听了,陛下……昨夜未在宫中。”舍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解缙大惊,眉头深深皱起,这绝对是超出了寻常的事。
虽然当今皇上豪迈,偶尔出宫,大家也自当没看见。
可是连夜不回宫的事却很罕见。
于是解缙道:“可知在何处?”
“询问过了,圣驾眼下在栖霞渡口。锦衣卫的人已闻讯,缇骑们已经出发……”
解缙听罢,眼里忽明忽暗,他看向杨荣和胡广:“二公,陛下往栖霞渡口去做什么?” 胡广苦笑:“陛下圣明,自有深意。”
杨荣沉吟片刻,便道:“应当是因为张安世。”
解缙的脸色就更有些不好看了。
他一开始就不喜欢张安世,或者说,读书人出身的他,历来对外戚和勋臣是反感的,这都是一群粗人,历朝历代,但凡皇帝信任勋臣、外戚或者是宦官,都是士人们的黑暗时期。
这对解缙来说,是历史教训。
何况在解缙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心事。
太子殿下那边,其实解缙已经拿捏了,作为铁杆的太子党,解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左膀右臂。
他的这个谋算,至少可以确保在两朝之内位极人臣,等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张安世这样的外戚格外的令人生厌,太子对这个妻弟越宽容,解缙的心里便越不自在。
解缙道:“此番……确实过于蹊跷,只是……陛下今日扔不回宫,这国家大事如何处置?”
杨荣和胡广感觉到解缙话里有话,便道:“解公以为如何呢?”
解缙毫不犹豫就道:“我等去迎驾吧。”
他叹了口气:“陛下在外,难免朝野惊疑,何况圣驾在外,少不得又有人趁机滋扰百姓。”
杨荣和胡广略一沉思,也觉得有理,于是彼此点头,随即预备动身。
既然有了决议,这一行人便坐着轿子,一路往栖霞渡口去。
解缙坚持走陆路而不选择水路,其实也是有他的心思的。
水路虽快,却没有给陛下提前预知的时间,显得仓促,而慢吞吞地走陆路,双方就都有了一个准备,而且沿途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可随时进行传递。
等眼看着栖霞渡口遥遥在望时,却见乌压压的一行人,停在了栖霞渡口不远。
一见到解缙一行人来,便有人上前,口呼:“下官上元县县令周康,见过诸公。”
听闻是上元县的县令,解缙也并不怎么在意,彼此的身份悬殊太大,哪怕是京县县令在解缙面前,也显得不起眼。
不过此时,解缙对这里的情况还不清楚,终究还是下了轿,却见一个带着翅帽,相貌堂堂之人在众佐官和士绅的拥簇之下,此时又朝他再拜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