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若是对读书人说,可能又是另外一番的意思了。
胡广和杨荣都默然无言。
只是亦失哈此时从里头出来,道:“陛下有口谕,诸卿不必侯驾。”
解缙却依旧在客栈外头侯驾,他此时满心在复盘这几日的事,细细思量,愈发觉得张安世的圣眷可能比他所想象中还要低估。
一个周康的死与不死,其实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一次,只怕增加了陛下对他的不信任了。
一个文渊阁大学士,若是不能受皇帝的信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来由的,解缙的心里添了一些恐惧和不安。
倒是胡广和杨荣,实在无法在雪中干等,他们此时饥肠辘辘,索性去了不远处的摊贩那儿买一点吃食。
这集市比他们想象中热闹得多,而且买卖的闲汉也多,不只客栈生意好,便是摊贩货郎也多,盖因为在此做工的人,实在没法回去生火造饭,只能在街面上买一些吃食对付几口。
摊贩卖着炊饼,因已到了正午,而此时的人们主要吃的是早晚两餐,正午往往喜欢寻一些糕点来对付一下,因而这里的买卖格外的好。
卖饼的老汉一看胡广和杨荣二人穿着官服,立即露出了谦卑之色。
“多来几个。”胡广道。
“是,是。”
杨荣在一旁道:“我瞧你这买卖不错。”
老汉唇边带出一丝笑意,道:“是啊,好的很,托承恩伯的福。”
“为何托他的福?”
这老汉道:“做徭役还发工钱,老汉活了这么多年,从鞑元至我大明,都是前所未有的事!”
“洪武皇帝他老人家在的时候,徭役倒是管饭,虽然这管的饭也时常克扣,可洪武他老人家崩了,就没人管了,徭役要自己带粮食去,倒是承恩伯,不但分地不收地租,征募人丁还算钱,你们说说看,这天底下哪里可还有这样的好事?”
老汉很健谈,此时心情也很好,红光满面地接着道:“从前大家是畏徭役如虎,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巴不得被抽丁,俺听说,还有家里男子多的,竟还有讨好保长的,就希望家里多抽几个丁去。这可不是稀罕事吗?”
胡广和杨荣对视一眼,这胡广也算是靖难出身的,因为他写文章“亲藩陆梁,人心摇动”,其实就是批评了当时满朝文臣都认同的激进削藩之策,因而遭到建文皇帝的疏远。
胡广是个缜密的人,很有洞察力,基本上极少说话,别人很难猜测他的心思,所以老汉的话,虽然令他内心颇有触动,却依旧还是不露声色的样子。
杨荣却不同,他警敏通达,善于察言观色,做事很有章法,也很有决断力。
这在读书人之中是很罕见的。
他若有所思,等那老汉热好了炊饼,将荷叶包好,杨荣道:“这样说来,这承恩伯倒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老汉笑着道:“确实难得一见,你瞧这渡口,以往虽人也不少,可哪里比得上今日这景象啊,其实啊,大家日子好过了,我这炊饼自然也就卖的好了,以往的时候,谁舍得上街买这个吃?大家都靠米粥度日呢。”
杨荣付了钱,随即便和胡广向老汉告辞离开。
二人都埋头踩雪而行,竟都不言声。
半晌后,终于……杨荣道:“胡公,你看此子如何?”
胡广向来是很少发表自己建议的,他沉吟片刻,今日却多了一些话:“能兴大明者,定是此子,可能祸大明者,也必此人。”
杨荣失笑:“这样说来,此子在胡公眼里,岂不成了奸雄?” 胡广摇头:“非也,只是此子行事,实在让人难以预料,他似乎……看的比我们远,可正因为难料,所以才难以猜度。”
杨荣颔首:“此言倒是公允。”
胡广却是显得忧心忡忡:“解公今日……似乎有些失魂落魄,他对张安世,很是不喜的样子。”
胡广和解缙都是吉水县的同乡,同僚加同乡,再加上又是同榜出身的进士,关系自然比别人亲厚的多。
杨荣则是福建人,说实话,大家说话的时候都不方便,这个时代的人难免都带有口音,跟一群江西卷王们在一起,杨荣颇有压力。
不过杨荣倒不是那种过于谨慎的人,他笑着道:“解公的心太大了,他所求的,非你我可及。”
胡广只抿着嘴,再没说话。
他眉头紧锁,长叹了口气,依旧忧心忡忡的样子。
……
朱棣并不急着摆驾回宫,他对张安世的所谓渠道很有兴趣。
此时,他对张安世道:“你还有什么书可以卖?”
张安世头头是道地道:“这八股笔谈,一年至多出一版,这一版固然能收获暴利,可臣却以为……单靠贩售这个可不成,要可持续地挣银子,就首先做到不去竭泽而渔。”
朱棣颔首:“你直接告诉朕,打算贩卖什么吧。”
张安世道:“借着八股笔谈,有了渠道,接下来该做的事,是借用这个渠道,那些代理,必然靠着八股笔谈而生意蒸蒸日上,他们的书铺会开到省府、州府甚至是县里,那么陛下何不如……印刷一点什么东西呢?比如……像……邸报?”
邸报?
朱棣大吃一惊。
所谓的邸报,最早出现在汉朝,到了大明自然也一直都在沿用。
因为朝廷有各种各样的政令,还有一些宫中意图颁发的旨意,不可能天天派宦官出去传达,可各个州县,却总需要有人了解京城动向的,于是邸报也就应运而生了。
一般的情况是,各个州县都会有一些驻京的人员,他们主要干的事,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在皇帝和各部部堂之间做联络工作,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情报搜集起来,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通过驿道,传送到各州各县的父母官手里。
朝廷发生了什么,宫里最近有什么动向,以及朝中的人事变动,这些讯息组合在了一起,就几乎成了各州县父母官施政的依据了。
而到了明朝,这种情况就更加的普遍了,比如大明的通政司,干的就是这样的活计,他们会对近期的旨意和奏疏进行整理,然后印刷成邸报,当然这种邸报并不贩售,只是纯粹的让各州县的人进行抄录,方便他们送回州县里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