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是急得跳脚,审时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掠过。
“今日不查出,谁也别想出殿。”他大喝一声,才又落座,目光看向刚刚进来的张安世道:“张卿,你来查。”
“是。”张安世定定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环顾了四周,他很清楚,在座的每一个大臣,几乎都是朝中重臣,而且陛下急着今日就要知道结果,若是他一时不慎,冤枉了人,便要糟糕。
于是他道:“陛下,臣希望……调取一些外头流言蜚语的讯息。”
朱棣道:“不必你去调取,亦失哈,你拿给他。”
亦失哈点头,随即取了一张奏报,送到了张安世面前。
他朝张安世笑了笑道:“这是东厂从外头采来的一些讯息,虽是杂乱无章,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奴婢……也仔细看过了,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张安世点点头,低头看奏报,紧接着,皱眉起来。
里头的信息果然很杂,而且真真假假的消息都有,有些是有鼻子有眼的,有些是故意夸大的,也有的……消息更为准确。
张安世仔细翻阅了几次,才抬头道:“陛下,臣敢断言,这个消息……是从宁国府开始传出的。”
朱棣一愣。
杨荣等人,也都狐疑都看着张安世。
胡广忍不住道:“威国公,你要查仔细。”
那刑部尚书金纯脸色微变:“是啊,此事关系重大,岂可只通过只言片语,就如此断言,若弄错了,是要出大祸的。”
张安世不客气地看了一眼金纯,便道:“我这样说,自然有我的道理,金部堂就不必好意提醒了。”
朱棣其实本以为,这事未必能查出来,之所以暴跳如雷的要立即查出,其实也是怒极之下的口不择言而已。
可哪里想到,张安世这家伙,竟是片刻功夫,就似乎已有了主意。
第309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金纯听罢,脸色微微一变,很不客气地看着张安世。
此时,却听张安世朝朱棣道:“陛下,这些传言之中,臣之所以判断是出自于宁国府,是因为……”
他顿了顿,轻松惬意的样子道:“因为谣言是渐变的。”
“渐变?”朱棣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安世,似乎也在等着张安世的下文。
便见张安世接着道:“就好像,有一个人传出一个消息,传到第二个人耳里,会开始被人添油加醋,直到传到第三人,第四人的耳里,又会逐渐离谱一样。”
“所以要找到消息的源头,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哪一个谣言,越是接近事实的真相,那么十之八九,这可能就是消息的源头了。”
朱棣大抵明白了:“张卿继续说下去。”
于是张安世继续道:“这里头,是东厂从各地采风的消息,京城里头,已经开始到处谣传,已死了上千人,甚至还有说,京营已经出现了大量的人死亡,很明显,这些消息十分离谱。”
顿了顿,张安世接着道:“这就证明,这消息的源头绝不是出自内城。”
朱棣又点了点头,他越发觉得张安世这个家伙,思维逻辑上似乎与大多数人不同。
这就叫专业! 其实通过许多的东西,对数据和讯息作为分析和判断,现在几乎是官校学堂的重要课程之一了。
张安世继续道:“消息不是出在城中,这反而让臣十分狐疑。因为传出消息者,就在臣等中间,在此的诸公,无一不是位高权重,照理来说,如果他们传出消息,那么消息的源头就一定是在城中。毕竟……南直隶很大,而他们很难与应天府之外的人产生什么联络。所以臣格外关注了太平河和宁国府的舆情。”
朱棣便道:“你的意思是……太平府是因为有卿家,而宁国府,是因为有蹇卿?”
张安世一脸笃定地道:“对,臣不客气的说,南直隶的其他知府以及诸官,想要结交今日这殿中的人,根本就不够格,能与朝中诸公产生联系者,除了臣的太平府,便是宁国府了。”
“正因如此,所以臣格外的关注了栖霞和宁国府的舆情。栖霞那边的流言,多是内城已死伤数千人,甚至还说……满城都是死鼠,陛下……这很明显,栖霞的讯息,更为离谱,他们所收到的,一定是自京城里传出来的二手消息,若是源头自栖霞,那么这传播出去如此耸人听闻的消息,怎么传到了京城,反而死的百姓还减少了呢?”
“我们都知道,流言最大的特征,就是经过一个个人的口耳相传之后,会不断地数字膨胀的,就好像陛下对臣说今日吃了胃口好,吃了半斤肉,那么从臣口里传至第二人口中,说陛下胃口好,所吃的肉,绝不会是在半斤以下,根本原因就在于,人们之所以津津乐道的流言,就在于越是耸人听闻和夸大,才更具传播性。”
杨荣等人,起初听到张安世言之凿凿说什么宁国府,似乎一开始都认定了张安世多半是想要挟私报复。
毕竟,张安世与蹇公现在不太对付。
可现在,听张安世这么一说,却不得不钦佩……张安世至少逻辑上立得住脚。
以他们的智慧,自然是一点即通。
那金纯的脸色微变,却也不得不压下了火气。
朱棣此时问道:“那么为何是宁国府?”
“因为这些多消息里,宁国府的消息是最为准确的,其中东厂所采到的流言之中,多是一些京里已死三十余人,这虽然也有夸大,自是因为,消息的源头已经受到了污染,人们口耳相传,那些不够惊悚的消息,早已被更夸大的流言所掩盖。不过……将他们的消息样本和京城、栖霞相互对照,臣敢拿人头作保,这消息必是出自宁国府。”
张安世随即,义正词严地继续道:“而有鉴于宁国府距离京城也有一些距离,却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自宁国府传出消息,这宁国府……上下,除了蹇公之外,臣根本想不出还有人与这殿中的大臣们结交,甚至还能劳动诸公之中,有人不辞劳苦,亲自放出消息去。”
朱棣拧起了眉头,道:“蹇义?”
朱棣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面色发冷。
杨荣等人沉默了,说实话,他们不敢说张安世说的必定是真相,可至少……这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逻辑了。
见陛下大怒,金纯连忙拜下道:“陛下,这不过是……推断而已,没有真凭实据……”
张安世笑了笑道:“任何事,只要做了,就一定会有痕迹,既然已经有了推断,想要找到证据,反而变得轻而易举了,其实要彻查,也很简单,那就是若是真有人传消息给蹇公,那么走漏出消息的,也必不是蹇公亲自走漏,定是他身边的人,围绕着这个线索,将负责他文书和书信处理的人一拿便知。”
“再者,既是有人传出书信,而且消息如此之快,必是快马,马不停蹄的话……只要查各家府邸的马匹状况就清楚。而传信之人,也必是心腹之人……这些人,有几个昨夜离京,也就一目了然。要查的手段很多种,顺藤摸瓜,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