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铁路的修建,必须得有一个级别足够高的人主导,另一方面,也需此人有这样的意愿,能够不辞劳苦。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溥还是有不少行政经验的,他可能无法处理那种千头万绪的地方事务,可征发劳力,督促工程的事,却总还算是在行的。
对杨溥而言,修铁路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治河工程,只要了解了原理,征发了百姓,再分为许多的工段,将一些有技艺的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带着百姓分段去施工即可。
当然,其中麻烦事还是不少,因为涉及到的人员太多,且十分的复杂,再加上不同工段施工的难度不一,下单的钢材、枕木、器械也未必能随时如期抵达,他这个少尹,就不得不居中协调,其中所遇的繁杂之事,数不胜数。
好在张安世给的钱粮足够,且早已培训出了一批年轻的工程人才,许多作坊毕竟是商贾,这个时代的商贾,毕竟身份卑微,却还没胆大妄为到敢在杨溥这样的太子近臣,太平府少尹的头上缺斤少两。
所以事情还算顺利。
大半年多的时间,杨溥穿梭在各个工地,风里来雨里去,人已清瘦了不少。
此番他,是从泾县回到栖霞,这泾县乃宁国府诸县之一,那里地形较为复杂,所以特意去走了一趟。
刚刚回到府尹衙。
恰好芜湖县县丞刘吉来府中公干,特意来拜访杨溥。 这刘吉见了杨溥,道:“杨学士……”
杨溥见了刘吉来,很是高兴,一扫多日辛劳的倦意,满脸带笑地道:“哈哈,文昌竟是来了。怎么,芜湖有什么事?”
“是为了县里矿山批文的事,又发现了一座大矿,这芜湖矿产倒是不少。”顿了顿,刘吉接着道:“就等着府里下文呢。”
杨溥颔首。
这刘吉和杨溥一样,都曾是詹事府里下来的人,像刘吉这般,能进詹事府,往往都是从翰林院中挑选出来的。这刘吉还有一个身份,便是翰林院的编修。
此时的刘吉,却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肤色也不如从前那般的白皙了。
堂堂翰林,詹事府的佐官,竟是在县中做区区一个县丞,实在憋屈。
杨溥这时深深地看了刘吉一眼,才道:“怎么样,在芜湖县中长了见识吧?”
刘吉苦笑道:“千头万绪的事,实在不胜其扰,下官到现在,也只是初窥门径。”
杨溥笑了笑道:“要学的还多着呢。”
“杨公,下官听闻杨公近来四处奔波……”
刘吉的话还没说完,杨溥便摆摆手道:“为了公务嘛,也算不得奔波,不过四处走动,倒也见了不少詹事府里出来的诸同僚,他们在各府各县,倒也颇为辛苦。”
刘吉也不禁感慨:“哎……当初在翰林和詹事府的时候,总觉得做事容易,只要如何就能如何。如今真到了下头,方知在庙堂上信口所言之事,到了地方……便需数不清的官吏为之奔走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成功。”
杨溥道:“天下的事,大抵都是如此,没做事的便以为事易,做事的才知事难。我倒听闻,你在芜湖县干的不错,当地的县令对你赞不绝口,总算没有给我们詹事府丢人。”
刘吉却是道:“杨公……你这铁路……听闻是举了许多的债务……这……会不会……”
杨溥看着刘吉担心的样子。
他立即明白刘吉已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都督府治下的角色了。
作为翰林,本是瞧不起这些东西的。
而现在深入其中,大抵已知道这里头的运行规则,虽然还是有人满腹牢骚,可至少不会对于新政抱有太大的敌意。
当然,也有不少人担心新政难以为继的,比如这铁路,实在太吓人了,举债这样多,这投入的银子,在往年,可是朝廷数年的现银收入啊。
就为了修这个……一旦这些债务爆发出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农业社会的人,是无法想象这样告贷的,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借贷。
而且一般情况之下,一旦举债,下场都极为凄惨!
因为绝大多数都偿还不上,最终一家人为奴,世世代代为人盘剥。
杨溥收敛了笑意,道:“说起来,其实老夫也有一些担心,这事……担心的人不少。”
刘吉犹豫了一下,便道:“我有不少在翰林院的同僚,都有提及此事,倒有不少,都在幸灾乐祸,都说……寅吃卯粮,就不曾听说过有好下场的。”
说着,他摇摇头。
杨溥对这话倒没有太在意,却是振作起精神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做好自己的事,这新政的运行规则,我们才窥见了冰山一角,现在去多想,又有何用呢?”
刘吉只好点头:“杨公说的对,我在芜湖县……倒也能察觉到这新政的颇多好处,说来……哎……”
杨溥笑了笑道:“噢?你说来听听。” 刘吉道:“不说其他,单说这百姓……总算有了生计,有了土地,可以耕种,若是想挣钱,也可在农闲时务工,现在新政蒸蒸日上,工价也水涨船高,工商的繁茂,市面上出售的东西也多了,实不相瞒,下官的芜湖县,九岁至十五岁孩童、少年,入学者,竟要达到五成了,真是无法想象。”
杨溥微笑着道:“老夫若是记得没错,你当初可是对新政颇有怨言。”
刘吉苦笑一声道:“下官籍贯山东,家中也颇有一些田产,一想到他们竟要清查和抄没下官的田产,能不着急吗?”
“可现在如何想通了?”杨溥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吉。
刘吉道:“当初读书的时候,我有一年兄,当初在乡中,与下官都算是士绅人家,不过他时运不好,到了十三岁时,父亲早亡,家里又遇变故,因而家道中落,以至最后,沦落为丐,下官曾寻访他,想要接济,才知他已病死了。”
杨溥:“……”
刘吉似是因为想起那些过往,生出了几分郁郁,幽幽地接着道:“那时只觉得他时运不好,可现在在芜湖时,细细思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谁能保证自家能永世昌隆呢?不说其他,即便是宋朝多少皇族后裔,到了宋末时,都已穷途末路,那刘玄德,更是刘邦之后,可至他出生时,不也家道中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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