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见状,默然无言,倒没有反驳他。
一番话说下来时,殿中出奇的安静。
今日筳讲的翰林们,一个个看着朱棣。
朱棣此时才叹口气道:“卿家所言,不无道理。”
此言一出,许多人的脸色开始微微缓和。
气氛已经变了,从张安世封王,再听说钱庄那边好像不肯向商贾放贷,其实许多人已预感到,这新政可能遭遇到了巨大的麻烦。
这个时候,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因而,刘湛摆出了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
朱棣唇边带着微笑。
“民意如流水,这可说不好。”朱棣漫不经心地道:“都说民心所向,可谁是民呢?天下百姓万万之数,各有所需,诸卿的话,朕今日听了,倒也能够接纳,只是嘛……”
“陛下。”刘湛道:“臣之所言,句句肺腑,所为的,正是我大明江山社稷,绝无私念。这些时日,诸府县的奏报显然陛下也是亲见的。陛下有没有想过,江西布政使司为何会出现民变?说到底,还不是因为……”
他说到此处,原本将这一次谋逆大案,归咎于是朱棣这些年来的一些施政失误的原因上头。
却在此时,方才还面带微笑地看着刘湛的朱棣,突然眼色一冷。
刘湛只觉得如芒在背,也在这一瞬间里,似乎意识到自己触犯到了逆鳞。
当下,便立即将后头的话吞咽了回去。
朱棣淡淡然地道:“好啦,卿等之言,不无道理,朕自是要广开言路,要以百姓和天下苍生为念,今日朕乏了,下次再讲吧。”
刘湛心里一松,他没想到,今日陛下如此好的脾气,早知如此,方才自己的话应该更重一些,倒是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大明做官有两种,一种是浊流,所谓浊流,便是想尽办法完成皇帝交代的事,借此获得皇帝的认可。
而另一种,则为清流,无非就是在皇帝的底线上头蹦迪,掌握一个皇帝可以接受的度,每天指摘几句时弊,如此一来,便可获得巨大的声望。
这样的人,许多爱好名声的重臣,也愿意提携,以此博取一个好名声。
刘湛此时的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却也知道差不多适可而止了。
不得不说,他今日收获颇丰,这个时候,大家已开始揣测陛下是否当真有妥协的意思了。
下一步如何试探,却也不急。
没多久,众臣散去。
朱棣依旧端坐在这里,他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亦失哈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给他递茶。
朱棣接过了热腾腾的茶水,突而道:“邸报……”
“陛下,您说什么?”
朱棣平静地道:“今日刘湛等学士之言,传抄邸报,教人刊出吧。”
“奴婢遵旨。” 朱棣旋即道:“这个刘湛,是个能言之人,他说的很好,朕很欣赏。”
亦失哈干笑:“此人敢言。”
“是啊。”朱棣道:“天下最缺的,就是敢言之人,仗义执言,说来容易做来难。这样吧,将这刘湛的话,传抄一份,送翰林院,教翰林院那边,再根据他的话,引申出一些文章来,也一并邸报刊载。”
亦失哈道:“请谁来撰文合适?”
朱棣慢悠悠地道:“若是解缙还在,让解缙来撰文最好。”
亦失哈显得迟疑地道:“陛下的意思是……文渊阁那边……”
朱棣道:“他们操劳的很,就不要让他们分心劳神了,难道我大明,就没有精通文章,写的了锦绣文章之人吗?”
顿了一下,朱棣接着道:“朕看哪……那个……那个……叫什么什么……对了,前几日他还上奏过新政之弊的家伙就很不错。奏疏写的很好,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人。”
亦失哈露出微笑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便去干。”
……
有人取了一份邸报,连夜送到了某处深宅。
“哈哈,诸公且来看看,明日即将要刊发的邸报,这是邸报的原稿,还未刊发呢!不过,这邸报却是陛下亲自授意的。”
众人纷纷传阅,一个个面带微笑。
“诸公怎么看?”
“哈哈……有希望了。”
“何以见得?”
“我瞧着栖霞那边,出了大事,你们看那些商贾,一个个哀嚎的模样,只怕新政的害处,已经显现出端倪了。而陛下此时,突然接受了刘学士的谏言,如今又教人刊发此文,昭告天下,这用意还不明显吗?这是在吹风呢!”
“我瞧着也像。”
“嗯。”
有人站起来,朝某个厅中深处之人行了个礼,一脸讨好的模样道:“吴公之文章,实是教人拍案叫绝,钦佩之至。”
此人只淡淡一笑,显得不喜不悲地道:“不过尔尔,教人见笑了,说实话,老夫也没想到,陛下竟会命老夫撰文。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