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送走了刘观,当即回千户所大堂,这栖霞千户所千户,忙亦步亦趋地跟了来。
张安世头也不回地道:“怎么样?”
“这才两盏茶的功夫,现在大家都愿意去海外了。”千户满面红光地回答。
张安世点了点头,平静地道:“上报陈礼吧,告诉他,拟定出员额,还有各处读书人的指标,锦衣卫要给他们一个官职。比如……传学使什么的,要请他们深入不毛之地,这里头辛苦固然会辛苦一些,可这么多的军民出海,也是披荆斩棘,又何尝不是辛苦呢?各藩国那边,也要建弘文馆,对这些读书人进行管理、派遣,总而言之……他们既要是锦衣卫的耳目,也要是当地土人的教书先生,还要受藩国的节制。”
这千户迟疑地道:“殿下,这些读书人……我瞧着也不甚中用,倒不如效我栖霞之法,在天下各处建学堂,岂不是好?”
张安世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道:“你懂个什么,若是论起搞教育,谁能比得了这些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这可是历经了前年,从孩童入蒙学,再到无数经义和典故堆砌出来的东西,教人能够由浅入深,且还能够逻辑自洽的大学问,栖霞教授工学和杂学即可,可土人们最缺乏的却是仁义礼信,其他的学问,倒是细枝末节,重中之重,是这个。”
千户被训斥了一顿,再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唯唯诺诺的,连忙称是。
儒家确实很擅长搞教育,他们有一整套搞教育的方法,它最厉害之处就在于,虽说经义和典故很高深,一般人学不来,可是他们却擅长于将四书五经,编练成各种傻瓜版,供人开蒙。
从汉朝时就有专供孩童和少年所读的《幼学》,《广苍》,《吴章》,《千字文》,《发蒙记》,《启蒙记》以及《杂字指》、《俗语难字》、《杂字要》等等。
此后,又有《开蒙要训》、《百家姓》、《三字经》、《对相识字》、《文字蒙求》等等。
至于《春秋》、《孝经》之类的各种书籍,一旦你通过蒙学之后,能够识文断字时起,就开始有各种历史上的经典小故事供你来读了。
别看现在的读书人,一个个将文章写得生涩难懂,可实际上,四书五经,乃至许多儒家经典的书籍,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将各种历史故事融汇于书中。
在这个娱乐缺乏的时代,每天读一篇《春秋》小故事,或者是《史记》这般各种历史典故,还是美滋滋的。
这种将各种历史传奇以及故事汇编一起的书籍,不只让这个娱乐贫乏的时代,使人有了看书的兴趣,最厉害之处就在于,这些故事,都是符合儒家价值观的。
也就是说,在你美滋滋地看故事的同时,儒家所崇尚的忠孝礼义,也就不自觉的深入你的内心了。
有了这千年来不断锤炼出来的文化成果,若是抛开当下读书人食古不化,只想借读书成为食利者的污点来看,这一代代修缮儒学,完善其教育体系,并且对这个价值体系进行逻辑自洽的历代圣人和大儒,确实有许多教人钦佩之处。
放着这么一个宝藏,若是不去利用,张安世怕是要夜里睡不着觉了。
当然,现在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在于,无论是先秦还是汉唐的读书人,人家是有事真的上,可以说,若是没有这一代代的读书人的开拓,披荆斩棘,也不会有今日儒学的鼎盛。
只可惜……到了而今,读书人却只将此当做了维护自己利益的工具,他们抱着这玩意,当做遮羞布,也当成是自己的武器,在十八省内,进行疯狂的内卷。
若是一直这么下去,迟早大家一起完蛋。
所以张安世觉得得让他们支棱起来。
就如先秦和汉唐时的儒家子弟一样,去周游列国,去为弘扬儒学,深入不毛之地。去西域,去漠北,甚至如韩愈一般,去坚决与其他的东西作斗争。
唯有如此,他们才有获得新生的可能。
且于国于天下,也有莫大的好处。
张安世念及于此,不禁心头唏嘘。
为了让读书人们支棱起来,他真是操碎了心,若是孔圣人在世,一定乐不可支,非要让张安世传承儒学的衣钵,好说歹说,一个亚圣总该给。
于是张安世又道:“哦,对啦,各藩国那边,也知会一声,不要提及的太明显,把意思说到就成,告诉他们,谁要是肯为弘扬儒学出大力,我张安世便给各国配更多的员额。”
“喏。”
……
鸿胪寺里。 各国的藩王因为不放心自己的藩地,早已回自己的藩镇去了。
当然,有不少藩国的随扈,却留了下来,主要负责与太平府对接各种商贸的事务。
解缙就还留在此,打算来年再回。
不过今日,这鸿胪寺里济济一堂,却有一个别开生面的会议。
十几个藩国的使者,各自落座。
而来此拜访的,则是陈礼。
陈礼坐在高位上,看人齐了,便拿出了一份章程,教人传阅。
当然,这份章程阅后即焚,所以当大家看过之后,传回给了陈礼,陈礼当即便将这章程付之一炬。
陈礼这才扫视了众人一眼,接着道:“诸公以为如何呢?”
“这是好事,吕宋这边,现在最缺人力,不,最缺的乃是读书人,土人不服王化,语言不通……”
“吕宋那边,汉民不少,爪哇这边,才称得上是……”解缙立即明白了什么,他当即开始道:“依我看,爪哇这边,至少需要一千五百人。”
“一千五百……”有人十分不满地大呼道:“爪哇那弹丸之地,何须这样多?我安南……”
“你安南写的都是汉字,说的都是汉语,学的尽是四书五经,何须弘文?”
众人立即开始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解缙想了想,自己和这些人争,实在有失体面,当下,他却看向陈礼:“陈同知,锦衣卫那边,是什么意思?”
陈礼道:“殿下的意思是,还是拍卖为好,价高者得,不不不,也不算是拍卖,主要还是看各藩国的表现,譬如愿意资助多少银子,来筹建弘文馆,这弘文馆嘛,大家也知道,除了弘扬儒学,还有一部分职责,是需为锦衣卫办一些事的,锦衣卫毕竟要将暗桩,安插进了四夷之内,可毕竟与土人们语言不通,这项工作,一向难以展开。可若是雇佣汉人,汉人又无法深入土人的内部。”
“现在……借这弘文馆,便成了一个契机。如此一来,锦衣卫既可暗中扶持弘文馆,支持这些读书人深入不毛之地,作为回馈,也可借此,将一些仰慕圣人之道的土人,暗中招募,这既为各藩国提供了便利……”
陈礼顿了顿,笑着继续道:“毕竟,尔等出兵,总需要有军情。另一方面,有时借用土人,也比动用刀兵更易令土邦土崩瓦解,芜湖郡王殿下,很重视这件事。因而,打算于四海之境,筹建七十二处弘文馆,节制和派遣读书人之用。”
“大家都知道,讯息就是银子,这些人深入土人之中,所得到的,可不只军事上的情报,这经商的情报,只怕也不少,于锦衣卫和诸藩国,都有好处。”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眸光闪动,敢情这是来要钱的?
不过细细思量,至少现在来看,各藩国都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