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说罢,胡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解缙一眼。
他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跟解缙这些人厮混久了,就算是木头,也能开一点窍了。
说起来,人口大增,本是大功一件,说是大功一件都算是小了,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居功至伟的事。
依着他对解缙的了解,但凡有过,这位解公都能腾挪推拒出去,可若是有功,往往会往身上揽一些,就算不明里揽在身上,可至少也要滔滔不绝的大谈此次清查工作的辛苦,可今日的回答,却十分简短,只稍稍提点了一下,甚至没有提及自己和文渊阁的功劳。
朱棣听罢,饶有兴趣,道:“过几日,将黄册奉上,朕要好好看一看。”
“遵旨。”
朱棣又道:“如此成效,往年倒也罕见,卿等总算也干了一件令朕欣慰的事,所有在此过程中尽心竭力的官员,都要予以恩赏,除方才解卿提及的巡按和知府加官进爵之外,其余之人,若是功勋甚大的,也要加官;出了力的,赐予钱粮,切切不可寒了他们的心。”
朱棣前头这句干了一件令朕欣慰的事,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认为这上上下下的人,都不甚令他满意。
可在这不满意的情况之下,这些人总算有功,那么也不吝赏赐,无论如何,朝廷总是要依赖这些人的,既然如此,那么该赏还是要赏,而且还要重赏,这样一来,这些人,可能更加肯出力了。
于是解缙道:“臣等这便责令吏部,为其叙功。”
朱棣点点头,又道:“卿等的功劳,也是不小嘛,这些时日,也是有劳了。”
解缙忙道:“臣在这过程中,不过是奉陛下的旨意,承上启下而已,实在不敢称功。”
朱棣眼皮子微微一抬,深深看了解缙一眼,随即颔首:“嗯。”
这毕竟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朱棣又想起了邸报,于是道:“邸报也要刊载,这是重中之重,自我大明开国,难得有这样的喜事,历朝历代,户籍大增,都是盛世的征兆……”
说着,朱棣看向张安世。
张安世会意,立即道:“臣……回头去交代。”
朱棣道:“就如此吧。”
他虽掩饰不住喜色,却还是显得矜持,等众臣告退,朱棣则落座,神色渐渐轻松下来。
亦失哈给他上一杯茶盏。
朱棣呷了一口茶,这才露出了喜色:“总算……大功告成了,倒是不容易,难得……他们还肯办事。”
亦失哈堆笑道:“奴婢也贺喜陛下。”
朱棣微笑道:“如今朕已老迈了,能给子孙们,留下这样的江山,总也算是说的过去。”
朱棣说罢,一副感慨的样子。
亦失哈笑了笑道:“陛下龙体康健着呢,能活一百岁。”
朱棣摆摆手,哼了一声道:“入你娘,休要说这些废话。”
可若是仔细看,不难看到他那嘴角上扬的弧度!
……
解缙回到了值房,走在最后头的胡广,见左右无人,一溜烟地跟着解缙进去。
“解公……”
解缙见了胡广,立即露出笑容。 身为文渊阁大学士,解缙无论和杨荣、金幼孜同僚多久,亦或者是否是同乡,哪怕平日里再怎样说笑,说什么彼此交心的话,其实在骨子里,解缙对杨荣和金幼孜,或多或少,还是有所提防的。
毕竟大家都是聪明人,即便是解缙,也不敢说对此二人有十足的了解,聪明人的心思,实在太难揣测了。
可唯独对胡广,就如杨荣总能对胡广推心置腹一样,解缙对他,倒无提防,何况二人的渊源极深,更是天然比其他人要亲近许多。
解缙坐了下来,对胡广示意坐下,便道:“胡公,似是有话?”
胡广坐下便道:“今日陛下龙颜大悦……很难得见陛下这样高兴了。”
解缙的表情也轻松下来,微笑道:“是啊,圣心难测,陛下这样高兴,确实少见。”
他将圣心难测四字咬得很重。
胡广感慨:“可今日奏报,我倒是见解公有所保留,却不知何故,怎么?解公有什么忧心的事吗?”
解缙别有深意地看了胡广一眼,随后慢悠悠地道:“宋王殿下最近在做什么?”
“啊……他?”
突然提到张安世,胡广有点奇怪,但还是道:“近来,倒是深居简出,神神叨叨的,他……不太合群……”
解缙却是道:“这却未必。”
胡广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还请解公赐告。”
解缙道:“隐户这事……太大了,这样的大事……宋王殿下却不闻不问,你说这合情合理吗?”
胡广听罢,眼眸随即微微一张,醐醍灌顶一般,道:“解公的意思是……对呀,宋王最喜欢争功了。”
解缙露出微笑,道:“这不是争功,这是为陛下分忧。”
胡广道:“其实不就是一个意思吗?”
解缙笑道:“干的是一样的事,可解读不同,就天差地别了,为陛下分忧的乃是忠臣良将,争功的是乱臣贼子。”
“……”
解缙继而道:“隐户的事太大,功劳也太大,现在倒是颇有几分成效,但是难保……不会有错处,所以这个时候,可不是邀功请赏,而应该想尽办法,和此事撇清,天下的功劳,那也该给陛下,是给下头那些用命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