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穆颔首,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心头还记挂着许多事要忙,他便告辞而去。
……
夏府。
夏原吉尚未动身回乡。
之所以没有动身,是因为朱棣陵寝的神道需要修缮,因而皇帝下旨,命夏原吉去查看督问。
许多致士的大臣,包括勋贵,甚至是皇亲国戚,总是能发挥一些余热的,即便是夏原吉这样的老臣,虽已经失去了朱棣的信任,只是这种信任,只是纯粹的朱棣认为夏原吉已无法担当大任,和自己的意见相左而已。
可对于夏原吉的品行,他其实还是有数的,晓得此公其他可以不论,唯独还算忠贞,且还能严格地要求自己,三省吾身。
这神道的修建,关系到了朱棣的身后之事,自是较为上心。
他先命司礼监督问,还不放心,又命魏国公,最终又担心魏国公只是武夫,行事不够细致,便又命这个太子太师夏原吉都督此事。
这涉及到的,倒不是工程质量的问题,而在于,这毕竟是神道,乃是将来,祭祀朱棣所用的道路,因而更多的还是神道是否合乎古代的礼仪,亦或者在修建过程中,是否会触犯什么忌讳。 因此这等事,十分清闲。
可给朱棣奏报了实际要修缮的情况之后,夏原吉却得到了噩耗。
福建反了。
而他的儿子,据闻……也在福建。
消息传来,他便似哑巴似的,陷入了沉默。
家里人乱做了一团,有人希望夏原吉去宋王府那边询问。
夏原吉只摇摇头。
便又有人希望夏原吉去邮政司一趟,夏原吉依旧摇头不语。
不得已,家人们只好自己去邮政司了。
可几番询问,邮政司对于夏瑄的下落,也是一问三不知。
其实邮政司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夏家的管事,如丧考妣一般,又失望地回到了夏家府邸,随即来见夏原吉。
“老爷……”管家苦着脸。
夏原吉端坐在书斋里,这书斋是他精心布置的,里头有许多藏书,藏书乃是他平生最大的爱好,里头的陈设,很是简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墨和书香气。
墙壁上是几幅字,几乎都不是名家的手笔。
这一点,其实在京城也算是一景。
一般情况,若是行书大家的书帖,往往商贾和勋贵们便都愿意千金求购,而后张挂在家里。
而似夏原吉这样的人,却往往不追求这等名家的书帖,有些时候,搜罗的可能是一些平日里不甚知名的书画,有的索性张贴自己或者亲友的书帖上去。
这倒不是因为名家的书帖过于昂贵,而在于,到了夏原吉这样地步的人,反而不羡慕所谓的名家了。
名家就好像是一个标签,对于不精通书画的人,买了他的墨宝,绝不会买错,即便你是瞎子,只要照着名人的真迹去买,绝不会吃亏。
可对于真正有眼光的人,且精于书画之人,却极少凑这个热闹,这大抵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名家,其书帖也是有好有坏,很多时候,一幅墨宝,还是需要状态的。
反而有一些不甚知名的书帖,可能这本就是某个书画家的巅峰之作,哪怕其不甚有名,却也极为独到,值得收藏。
夏原吉就属于后者。
以往公务之余,偶尔在此书斋之中小憩,看着这里的藏书,偶尔抬头看看自己收藏的一些字画,夏原吉都觉得很放松。
可现在,他神情却是紧绷,沉默迄今,等着管事进来,他也只是微微地抬抬头。
管家只好道:“老爷,邮政司那边……还是一问三不知,说是……在寻访了……可小人却以为,他们倒像是搪塞,这少年年轻,突然遭遇了兵乱,听闻那福建,已被叛军杀了个血流成河,十室九空,被叛军裹挟的百姓,有十万之众,只怕……只怕……小的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只怕少爷凶多吉少。”
本就脸色不甚好的夏原吉,似乎一下子里,脸色更蜡黄了。
他抿着唇看着管事半晌,而后突的长叹了一声,道:“是我太宠溺了,这是报应啊。”
管事犹豫了一下,哀求道:“老爷……若是老爷走一趟,或许……”
不等这管事说下去,夏原吉便道:“走一趟?去哪里呢?去宫中?还是去宋王府?哎……老夫去了,又能说什么?求他们想尽办法,派出大量的人力,去寻访瑄儿?哎……这话,怎么说的出口?” “你自己也说,现在福建布政使司,已到了十室九空,到了血流成河的地步。这样的时候,不知多少人成了孤魂野鬼,不知多少人在嚎哭,这样的时候,老夫又怎好厚颜无耻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就为了吾儿一人,不顾苍生了吗?”
“这……”管事一脸悲愤地看着夏原吉道:“老爷当初就说,这清查隐户,迟早要坏事,你看……这就是不听老爷之言,非要如此,现在如何?”
夏原吉缓缓闭上眼睛,透着几分无奈道:“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已是多说无益,当初老夫上奏,认为事情要点到即止,很多事,难得糊涂,反而才能安定天下。可……既然不听,到了这个地步,再抱怨这些,只会被人笑话而已。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也只能竭尽全力地去平叛了。”
管事道:“可是少爷……”
夏原吉幽幽地摇了摇头,边道:“我老来得子,将此儿捧在手心里,处处都顺从他,如今终究是自食恶果,又还能怎么样呢?哎……一切都完啦,都完啦,宦海浮沉,功名利禄,而今……真的一切皆空,说来实在是惭愧,寒窗苦读,入朝为官,兢兢业业,甚至可说是位极人臣,如今……将来若是走了,却既对不起列祖列宗,身后连个香火也无了,真是一言难尽。”
他说着,越发的颓废,一双眼眸再看不到往日的神采,整个人就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管事看着夏原吉这个样子,气愤不已地道:“宋王殿下也是,陛下下旨命他招抚,现在广西布政使司与福建布政使司都成了什么样子,可他还是无动于衷,只依旧赖在这京城,不肯离开半步,这天下大乱,哪里有身为主帅的人,这般纹丝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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