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重金酬谢,何月明发现钱班主眼睛亮了亮,心里微微松口气。这样子说的话,想必在回到城里之前,这些人都不会暗地对自己下手了。她倒不是怕这些人想害死自己,而是担心这些人都变成丛山深的肚中餐。至少目前看上去,素芬翠芬两姐妹像是个单纯的,她不想残害无辜。
烤猪比较慢,但其他的菜陆陆续续上来,鸡鸭腊肉,香味诱人,杂耍班子一路风餐露宿,钱班主又是个抠门人,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菜,当即谁也顾不得客气,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顷刻间干掉大半桌子。等到烤猪终于上来时,众人已经肚子圆鼓鼓,几乎快要干不动,但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艰难地咀嚼着。
何月明本来还在担心丛山深要怎样进食才会不露出痕迹,谁知根本不用她担心,从右手臂的纹身上延伸出一根极细的藤丝,细得就跟蜘蛛丝一般,一般人肉眼根本难以看到。那藤丝插进猪肉中,很快将丰足的肉汁吸干榨净。众人不知其中玄机,见猪肉减少,都以为是别人吃得快,越发加快速度。唯有何月明吃得不紧不慢,样子斯斯文文,素芬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钱班主察觉到她的眼神,一时脸色变得十分不好。
吃饱喝足后,众人便回房休息。因农户家条件有限,只能腾出一间房,大通铺,男的睡左边,女的睡右边,钱班主睡在最中间。何月明现在是男人身份,被老t?赵挤到了通铺最里面。房间本就狭小潮湿,再裹上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别说丛山深,连她都受不了。忍了又忍后,何月明实在忍不住,起身讪笑道,“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睡,还是出去睡柴房吧。”
“寒冬腊月的,这个天气睡柴房得多冷啊。”
素芬忍不住出口劝了一句,却见钱班主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竹竿则小声嘀咕道,“嘁,大少爷就是金贵。”
何月明笑了笑,什么也不说,直接往门外走了。柴房就在隔壁,有些破败,四下漏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何月明却并不怎么觉得冷,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拎了个火盆点燃,一边添柴一边煨烤着双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丛山深也没吵她,估计自个儿睡着了。火焰噼噼剥剥地燃着,时不时爆出一声响,在夜里分外清脆。何月明渐渐开始有了困意,上下眼皮打架,正要合上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
她一个激灵醒过来,耳朵仔细捕捉着动静。那声音忽高忽低,原来是从隔壁传来。薄薄的木墙并不隔音,何月明找到一处裂缝,悄悄偷看,旋即吓了一跳。只见钱班主正压在素芬身上,身子起起伏伏,还压低了嗓子问,“岳明那小子就那么好看吗,你看得目不转睛的。”
素芬小声呻吟着,没说话。钱班主冷笑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翠芬最近终于来葵水了?”
素芬吓了一跳,赶紧说,“没,还没,她还小呢。” 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哀求之意。
大约是钱班主动作得狠了,素芬声音不自觉拔高,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压下去。何月明有些无语,照这样看来,素芬估计跟钱班主是一对,但平时相处完全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她飞快移开眼睛,眼角余光恰好瞟见睡在旁边的竹竿偷眼瞧着,满脸都是垂涎,嘴里却还在装着打呼噜。
何月明不由皱了皱眉,她生来的环境跟这些江湖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觉得实在龌龊不堪,便悄手悄脚走回到火堆旁坐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十二章
杂耍班子本打算第二天就支棱起台子表演节目,谁知一个个全部拉起了肚子来,你争我抢地挤厕所,实在等不及的就找个野地无人的地方解决了。说起来也怪昨晚吃得太多,这群人平时吃得朴素简单,突然之间大鱼大肉,肠子受不了就罢工了。
三天后,众人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便搭了个简易台子开始表演。表演的节目都是些何月明打小见惯的,比如是胸口碎大石、单掌断砖、金枪刺喉、下油锅等,看起来十分危险,但何月明从小跟着徐步青混,哪里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倒是山里面穷乡僻壤的,乡人们平常没见过,全部一窝蜂地涌来观看,热热闹闹的,好像过大年一样。
何月明虽然归心似箭,但也不能搅了人家的生意,毕竟这才是杂耍班子的正经事,便坐在一旁观看。这时正轮到翠芬表演高空走绳索。细细的绳索紧紧系在大树上,离地约有十几米,翠芬手中仅持一根长杆,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那样晃晃悠悠地在高空中走着,看着都叫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她一脚踩空摔落下来。
乡人们看得目不转睛,甚至不敢开口说话,唯恐一出声就会惊到高空中的人。倒是翠芬游刃有余般,不时打两个呼哨,活跃气氛,乡人们才如梦初醒般,跟着鼓掌欢呼。何月明看着空中灵猿似的的翠芬也不由微微露出一个笑。
“我饿了。”
丛山深出声道。他虽然早饭吃得多,但架不住胃口好,动不动就闹饿肚子。
何月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起身去给这位大爷找吃的。场上场下正掌声雷动,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去。村子里的人都跑来看戏,房子里都空了,何月明轻而易举地抓了一只鸡出来。
“喏,吃吧。”
丛山深十分嫌弃,“我要吃熟的!”
何月明:“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就吃啦。”
丛山深仗着四下没人,不满地从她手臂上钻出来,在空中张牙舞爪,“没条件才将就吃,有条件我干嘛茹毛饮血,赶紧烤了,不然老子吃人去!”
这句话简直是万金油,百用百灵。何月明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土灶里烧了火,杀鸡放血烧烤,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厨子,还得时不时担心外面是否有人经过。
这时她突然看到旁边的巷子里有人影一闪。何月明如今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出是杂耍班子里的竹竿。奇怪,他不去表演,在这里干什么?背上还背着个大布袋。何月明正疑惑,就听到从表演台子那里传来几声响亮的呼哨,是翠芬发出的。竹竿听到呼哨声,立刻换了个方向跑开。须臾后,有人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如果竹竿刚才没有改变方向,肯定会被撞个正着。
一瞬间,何月明想清楚了关键:这个杂耍班子其实是个贼窝!表演节目吸引走全村人,竹竿则趁机负责偷盗,而翠芬高空踩绳索的真实目的则是负责放哨。因为她站得高,所以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可以收进眼底。
也就是说,她现在也能看到自己!
何月明头上浮出了一层细汗,心电急转,思考翠芬到底看见了多少,有没有看见那根诡异的藤蔓,会不会跟其他人说出去?这些人又会不会把自己当做妖怪,接下来要怎么对付自己?自己是不是该逃走?
她来不及多想,脚步先于意识向外走去,甚至开始跑动起来。得尽快阻止翠芬说出这件事,但到底怎么阻止,威逼还是利诱?抑或是灭口?这个念头闪过何月明的脑海,自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但接下来马上又想到如果杂耍团的人全都知道了呢,她该怎么处理?
回到杂耍班子处,一群人正在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钱班主东张西望,见到她又是惊喜又是责怪,“跑哪去了,还不赶紧上车!”
何月明嗯了一声,放慢脚步,观察着众人神态,似乎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她察觉到翠芬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假作不知,笑道,“有点饿,出去找了点吃的。”
老钱咋舌,“你可真是饿死鬼投胎!”
催促着众人上了车,马车疾驰而去。何月明知道他们偷了东西怕被发现,所以才走得这么急。她目光装作不经意掠过翠芬,小姑娘也正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视线撞个正着。翠芬不但不闪避,反而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
这小姑娘,胆子倒是比她姐大多了。
何月明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到夜深了,马车在野外驻扎。几个大男人扯着油布搭建简易的帐篷。出来讨江湖,餐风露宿是再正常不过。何月明帮着去拾柴禾,走着走着,翠芬靠近过来,小声说,“我看见了。”
何月明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起来,“嗯,你都看到什么了?”
翠芬嘻嘻笑,“岳明哥哥你可真能吃。” 以当时空中的高度,翠芬的确看到了岳明进屋偷鸡,只是她主要注意力集中在竹竿这边的行动,以免败露行迹,自然也就没太过多留意岳明这边。
何明月套出想要的信息,知道自己可以不用灭口了,总算松口气,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看得出小丫头过来搭讪的目的并不单纯。
小丫头果然沉不住气,东拉西扯几句后,迫不及待道出目的,“岳明哥哥,你家里这么有钱,等到了城里,能不能把我和姐姐买走?”
何月明意外地嗯了一声。
翠芬黝黑的大眼里浮起雾水,牙齿咬着下唇,“钱班主总是欺负姐姐,姐姐身上好多伤。而且他们不是好人,除了偷东西,有时还拐小孩……”
“你们两个,跑那么远干什么?赶紧回来。”
突然之间,钱班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翠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扬声道,“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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