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侍寝,那是要受刑礼的。”
这规矩是前朝起的,阶级分明的统治下,宫女这个上升的口子有的是人钻,有过那么一两朝,因皇帝不顾身份,盛宠抬举宫女,以致尊卑颠倒,自然就有后宫的主子要握住这个口子。
刑礼,是礼制,更是刑罚警告。
无论是否是皇帝主动有意,侍寝完的宫女,封了位份后,都是要受一顿刑罚的,具体的,林嬷嬷讲述宫规时自然提点过这些小宫女,齐瞻月听完那极尽羞辱的皮肉之苦后,心里想了许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也一样,她没旁的可说,诚实地答到。
“奴婢知道的。”
无论是这次还是上次,赵靖都不太在意刑礼这件事,问出来,不过是再一次想勘探这个女子的内心,有没有他想要的惧怕。
可她还是那么坦诚,再次怼住了赵靖。
无话可斥让他不想再正眼看她,目光下移却落到了那双手上,缥色玉柔擎,实在吸引人的目光,他脑子里又蹦出刚才自己说的“穴儿”两个字。
大脑有片刻的混沌,那混沌的画面,或多或少含有些香艳意味,不可预防地,他竟隐隐约约有了性欲。
赵靖意识到这点,不可谓不惊,他一贯不好色,嫔妃侍寝,他甚至颇享受坐怀不乱的修炼。
如今破功,气恼又诧异,默了半天,不动声色挪了挪腿,厉言道。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其实前面还有一句——朕想命人拖你出去挨板子,可下意识觉得,这女人的身子骨,恐怕五杖都受不住,复而又自想,这齐瞻月是什么身份,犯得上顾忌这许多。
齐瞻月被下了通牒,却犯难了。
她再博闻强记,读书明史通人情,她的年纪阅历,在夺嫡登位的皇帝面前,就等同于透明,她想取巧,皇帝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不许作为他的奴才,藏任何隐秘的心思,来“算计”他。
难怪如此生气,从她要侍寝的第一句话起,皇帝就明白她有所求。
挑明了这层攀附利用,更无暧昧可言。
可那事若直言,她和齐家的命运也许今日就要到头了。 她犹豫了。
殿里一时静的连葫芦灯里的烛芯燃烧都能听见。
赵靖得不到回答,再不想给予她任何宽厚,语气连严厉也收了,冷淡得很。
“出去领罚。”
齐瞻月察觉到皇帝的情绪变化,猛然支棱起来,又一次忘了规矩,去直视赵靖那阴晴不明的脸。
她怕挨打,更怕再无机会救她的兄长。
赵靖看着她那双远山含黛的眉眼,终于在那水墨画的落笔中,瞧见了齐瞻月的局促和张皇。
就这么一对视,语气又变了,居然有些带着疲倦的柔和。
“怎么,你要抗旨?”
齐瞻月忙低下头,巨石悬顶,压得她不得不勇往直前,再赌一次。
“奴婢的兄长,牵涉进了黄河河堤修建贪污一案。”
齐瞻月说的心惊肉跳,一字更比一字音弱。
“什么!?”
皇帝的声音陡然高了几个度。
齐瞻月又给吓着了,脸白如宣纸,可话已说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回皇上,奴婢的兄长齐就云……”
还未能禀完全貌,大殿就传来一声怒斥。
“放肆!!”
又是这两个字。
齐瞻月七魂被吼散一半,脆弱如杏花残叶的身躯,抖落着,飘零到了地面。
“你不过是一婢子,竟敢置喙朝政!!!”
齐就云这名字,皇帝自然是听过,也知道和齐瞻月的关系。
他清楚这女子今日又肯了,必定有事求他,可不想她却如此大胆,前朝要案,也敢张嘴。
有滚滚热泪,从齐瞻月的眼眶中夺目而出,滴落到那地面,极快地晕开一小圈水渍,让齐瞻月得以窥见自己仓皇失措,又惊乱狼狈的面容。
那是她的兄长啊。
少女声音哽咽,怕得每个音都是战栗的,可却不曾止声。
“奴婢不敢,只求皇上细审,明察秋毫,若兄长有错,自当罚,若无罪,奴婢今日的僭越,奴婢也愿万死赎罪。”
这话抖落出齐瞻月所有的底牌筹码,可放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实在太轻于鸿毛。
甚至皇帝都不用丈量她那所谓万死的分量。
可就是这份轻柔鸿毛的卑微,再一次戳中了赵靖心坎。 她卑若草席泥土,生死祸福,家族兴衰,皆握于他的手中。
赵靖一时,倒莫名生出些欣慰,欣慰齐瞻月这个人,虽屡屡冒犯,却又有自知之明。
只不过,他的感慨,于帝王而言也不是过弹指一挥间,他略收了语气,却不松一点口。
“你既只求朕不冤判,那今日就不该这番作为,否则,便是在质疑朕的为君之道了。”
这话几乎就是往大不敬的方向给齐瞻月定罪,可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教导之意。
主仆之道,远不止尽心服侍,内里赫然还需奴仆对主子的了解与信任。
家难在眼前,她虽聪慧,却只匆匆悟了一半,情急之中,想不透皇上其实已说到明面上的话。
“皇上,奴婢……”
“齐瞻月,你再多说一字,朕立刻摘了你兄长的脑袋。”
再一次被呵斥打断。
这话是峻厉的威胁,也是君王覆手间的权利,终于是吓住了齐瞻月。
她浑身抖若秋风落叶,嘴唇咬得发紫,才忍住没有啜泣出声。
赵靖看着地上的身影和那双手,喉结滚动了两下,神色微暗,收了复杂的心思,褪鞋上榻。
“既然是上夜的,还不退到一旁去。”
“是……”
“跪着上。”
“…………是。”
至此,齐瞻月是万不敢再去求情,擦去止不尽的泪,放下床帷,已跪到床角的阴影处,任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