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打了几通之后,我感到整个人似乎都在往下沉。厕所里的空气越来越沉闷,我清晰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怎么了?”丁香小心翼翼地问我。
“被拉黑了。”我回答。
“没事,只是被拉黑了而已嘛。”丁香慌张地安慰着我,“你认不认识她的朋友,连联系上朋友也一样的。”
我感觉自己不断坠落的心脏被丁香勉强承托了住。我看了她一眼,犹豫着,最终还是打算最后再试一次。
16
“你还不知道么?她已经有新女朋友了哦。”
电话接通后,我只能听见这句话。
知了叫得越来越响,听说蝉鸣也有口音之别,我发现这里的蝉鸣跟我老家省城,甚至跟隔壁省的滨株市都有些不同。
那是一种类似一群人一齐发出撕心裂肺呐喊的声音。平时不去留意还好,可一旦仔细聆听,就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吵杂感,让我感觉整个脑袋似乎都因为共鸣而嗡嗡作响。
我的双手又发抖起来。一切都不顺利,收拾行李也磕磕绊绊,似乎就连手都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我只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去找张玉红了,随便她死哪里算了。这句话不断在我的脑海里翻滚。我胡乱将衣服塞进行李箱里,结果最后却阖不上。我气得一口气掀翻了行李箱,一声巨响让我稍稍冷静了一些。我深吸一口气,将头发向脑后拂去,蹲下身耐着性子重头开始收拾。
明明一切都不顺利,我却意外在一堆衣服里发现了一张本该遗失的银行卡。
我常用的储蓄卡有三张,除了给丁香的那张,其余两张卡里的钱加起来只有五万不到。虽然不多,但供短期生活肯定是足够的。出门前我将它们放在我那个已经遗失的包里,行李箱则是它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一瞬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两个不该想起的画面不期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一个是前晚火车上、丁香趁我睡着翻找我的包,以及那之后丁香莫名其妙失态的画面。另一个就是今天,丁香留意着我的行李箱的眼神。我猜想卡大概就是那时被丁香偷偷放进我行李箱里的。
因为我一直霸占着厕所,丁香去了一楼大厅的公共厕所。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丁香正好从外面进来。她顺便给我带了一份小吃,说是旅馆后门的小吃摊买的,让我打起精神。
我觉得她真好笑,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想看她还能演到什么时候,可丁香不理解,一直问我究竟怎么了。我受不了了,一切都烦透了,我同时认识到也许丁香早就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丁香。
我对她摊开手,“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
“什么身份证,你的身份证不是、”丁香不再说。她应该也意识到了什么,因此陡然变了脸色,不断道:“包不是我偷的!我只拿了一张卡而已!真的!我真的只是!”
丁香是个好老师,可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时候,照样说得磕磕巴巴,不清不楚。而我同样连听都不情愿听下去。
我将卡扔换给她,提着行李箱离开了旅馆。
17
我这短暂的半辈子一直都在为钱所困,初中没钱吃饭,高中没钱交学费,后来明明考上了本科,却因为学费太贵,只能上一所学费和分数一样低的大专。如今当被逼到绝路,反而发了疯地试图抛弃这一切。
这个点已经没有火车了,我拉着行李箱决定蹲在火车站等天亮。丁香半个小时后才找过来。那红色的小小的身影透过夜色的包围,越来越近地靠近我,到跟前的时候,她将两张卡都还给了我,然后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那样离去。
她一直走,一直走,我不知道她准备去哪,看着她再次逐渐被夜色包围,就莫名其妙觉得心慌,紧接着不知所为地跑过去抓住了她。
我拽着她的手,几乎是用拖的将她带回旅馆。我们躺在一起,我知道她大概也没睡。我不说话,她便也缄口不言,直到脑子进水的我把那张十万的银行卡塞到她的枕头下面——
说实在的,我并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事后想来,我想我一定是因为害怕她离开以后又会找另一个地方做风俗女郎,才会那样着急。不过这可能也只是托辞的一种。
这天晚上哭泣的人变成了丁香。窗外霓虹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屋子里。丁香一面哭一面过来抱住我,然后她的拥抱变成了亲吻,混乱地掺杂着许多灼热的眼泪。我打了她一巴掌,就像长辈教训孩子那样。
丁香的哭泣瞬间就止住了,她哽咽着,浑身发着抖。我不知怎么又觉得难受,只好再次抱住她。 空调开得低低的,我们依偎在一起像依偎在寒冷的冬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