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赫·伊赛雷尔认为,自己绝对是倒了天大的霉,才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一切的源头起于那场发生在边境的战事冲突。
虽说和那些铁罐骑士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第一次吃亏就吃了个大的,不仅被迫与同伴分散,还中了敌人的陷阱,耻辱地成为了人类的阶下囚!
被关进监牢之后,他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没有审问,也没有拷打,甚至没有一个人类士兵出于好奇地过来看他,更别提给口吃的了!
怀着满腔憋屈和怒火的加拉赫饿着肚子苦等多日,才终于在牢房门口见到一个活人——纠正,来人是个拥有半魔血统的魔法师。
那家伙一脸假笑,自称是代表国王而来,还说为成为俘虏的他带来了两条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人类能给我什么好消息。”加拉赫嗤之以鼻。
“当然。好消息是,我们宽宏大量的王愿意和你做个交易:只要你为我们办一件事,作为回报,我们可以让你重获自由。”半魔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无害。
可加拉赫不相信这些表象,也不信狡猾的人类派出狡猾的半魔法师是出于好意。
如此美妙的交易意味着那条坏消息会很致命———他虽然知道自己总被族人暗地里诟病“太过鲁莽”、“脑袋比他那个弟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他毕竟不是真傻,当然清楚肮脏下流的人类对自己不会抱有善意。
于是果不其然,半魔将坏消息告诉了他。
“那件需要你去办的事呢,是把这个东西,带去赫里斯王国的王宫里,送到国王戴维恩·克诺多斯·迪亚卡伦兹的身边。”
一枚生锈的甲片被半魔扔进牢房,碰撞出叮铃哐当的响声,并极为突兀地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灌注进了些许诡异、不详和阴谋的气息。
由于嗅觉敏锐,加拉赫甚至从甲片深处闻到了一股古怪而灼热的硫磺味道。
“这是什么玩意?”他忍不住瞪向半魔,“还有你们的那个要求又该死的是什么鬼?要我去那活见鬼的地方给那臭狗屎似的死老头送东西,跟直说要我去死有什么区别?”
“别这么说嘛,你都还没努力就认为会失败了,该对自己多些信心才对!”半魔不痛不痒地鼓励他,对真正应该解释的部分采取了避重就轻的手段。
加拉赫看着地上那枚锈迹斑斑的甲片,愈发觉得不顺眼。
见他那么在意地上的甲片,半魔一副想起这一码事的神态,喔了一声:“嗨,你好奇这个?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足够稀罕,从地狱深层位面的血甲魔身上扒下来的,再稍微……艺术加工了一下,保证那位国王陛下对它,爱不释手。”
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加拉赫嫌弃地往牢房角落里缩了缩,不想和地上的脏东西搭上关系。
但面对沦为阶下囚的他,半魔显然不是以商量的态度来与他“谈”这笔交易的。
强制契约的签署,让加拉赫不得不屈辱地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他不情不愿地将那枚据说只会对赫里斯国王产生效果的甲片塞进空间口袋,口中不断抱怨:“竟然让我堂堂返祖血脉的高贵「格约林」来做这种掉价的刺客工作,人类果然卑鄙无耻,自己不方便做的事就让外族背黑锅……”
“我以为所有的「格约林」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被那位戴奥尼尔王给杀干净了。返祖的小家伙,你不如就把我们交给你办的差事当作是复仇,轻轻松松地去,快快乐乐地回,不也挺好?”半魔血统的魔法师笑得没心没肺。
加拉赫忍不住朝着他远远啐了一口:“有病的疯子,谁家去复仇还能轻松快乐的?再说了,那个国家的人类比你还疯,别以为我们没文化就不知道,他们拿那个魔法阵轰过巨龙,还差点轰死了!现在你要我去刺杀,是真没打算让我活吧?!”
“哎,不是说要对自己有信心嘛!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实力还比不过那头没成年的莽撞小龙?”见牢房中的那人纯金般闪耀的长发表层似有象征怒意的焰色闪过,半魔见好就收,“哈哈,开个玩笑。但话说回来,我们也不指望靠你一人完成潜入,虽然你的各项能力都很全面,或许努力一下也能顺利进入那座王宫……好了好了,别这么瞪我,放心吧,我们有办法把你送进去的,你只要专心负责进入王宫之后的行动就可以了。”
此时的加拉赫,万万没想到这可恶半魔所说的将他送进去的方法,竟然是让他变回兽身、包装成送给赫里斯王国第一王女的礼物,和其他要送入王宫的油画古董之流一起塞进运货用的马车!
成为他人的玩宠?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在这“礼物”的身份应该只是伪装……对吧?加拉赫心存侥幸地想道。
然而本应遵循计划发展的事态,却在他暗中完成送出那枚生锈甲片的任务之后,急转直下。
可恶的半魔,还有那个狡猾的幕后主使并没有告诉过他,赫里斯王宫的守护法阵即便无人操纵,也能自动狙杀潜伏进来的刺客啊!那半魔甚至还信誓旦旦,说这甲片没有杀伤力,在守护法阵看来就和路边的石子一样普通。 现在倒好,扔出“石子”的倒霉蛋刺客险些就丢了小命,内脏被不知名的毒素浸染、麻痹,腹部则被法术凝聚的利刃撕裂贯穿,哪怕是防御力极高的躯体各处也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
若非他拼着一口气启动了半魔给他的“逃脱卷轴”,摆脱了守护法阵那紧追不舍的恐怖狙杀,估计真就要完了蛋了。
可是,情况看似好转了,却没完全好转。
半魔给的“逃脱卷轴”实在不能算得上靠谱,重伤的加拉赫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浸泡在冰凉湖水中的四肢也没有了力气,而周身那种属于大魔法阵的压制感却依旧清晰,显然,这张“逃脱卷轴”甚至没把他传送出王宫的地界。
这下,就算再不情愿,他只能无奈地变回更为原始的外表,同人类一般无二的修长身躯在浅紫月光的照影下逐渐蜷缩、褪去形表,化作似狼似犬的姿态。
之后发生的事……加拉赫不想再赘述。
以那个半魔的语言艺术,肯定要把他的遭遇概括成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张笑眯眯的可憎面孔晃到自己面前,假笑着恭喜的样子:“好消息是,被追杀的你,遇到了一位贵人,她救了你!真是可喜可贺呀。”
什么,你问坏消息?
加拉赫咬牙。
是,那个闻起来很香的人类女性救了他没错,可就她用的那几个弱小的魔法,效果甚至还不如后来她往他伤口上涂的药膏好!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她也切实地帮助他摆脱了未来被继续追杀的可能。
代价是,她往他脖子上套了个宠物用的项圈,还把他变成了幼年期的体型,而当时的他虽然身体在全力运转自愈,意识却半清不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力反抗……
直到后来,闻起来很香的人类女性把他带回了她住的地方,加拉赫才终于意识到她的身份——赫里斯王国的第一王女殿下,他“礼物”身份时名义上的主人。
加拉赫一时接受不了现实,醒来之后悲愤交加地呜呜嗷嗷叫唤了好一阵,然后就被安排来照顾他的侍女拎去浴室洗了个澡,从头到脚地得到了物理上的冷静。
身上的外伤已经愈合,体内还残留着余毒的他也没了抗争的心思,像个毛绒玩偶似的任由那侍女摆布,乖巧得出奇,连那位一脸嫌弃厌恶的侍女都逐渐对他改观,原本还只是敷衍地冲着水,后来干脆找了浴液给他搓洗起来。
再之后,他名义上的王女主人回来了。可她就像是忘记了才被她从湖里捞出来的可爱小狼崽(加拉赫格外强调着这一身份),回到房间就没了声息。
加拉赫不信邪地去偷看过,发现她竟然在白天睡大觉。
真是个不求上进的人类女性!
意识到这一点,加拉赫愈发地感到悲戚,既为自己刚脱离强制魔契的控制、就不得不沦落为女人玩物的事实,也为他遥遥无期的自由生活。
虽说,这是个胸怀宽广的女人……不对不对,他的意思是这女人抱他的时候可以很好地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但、但仅凭这一点就要他屈服,未免太小看他了!
加拉赫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身体恢复之后从她口中要来解开“御兽项圈”的方法,然后再吓唬吓唬这个一看就很单纯的王女,让她今后只要想起他的名字,就会恐惧到颤抖……如此,当然是再好不过。
通过精神胜利法,让自己心情转好的加拉赫万万没有预料到,动摇他坚定信念的第一道考验甚至不是王女主人出给他的。
“喏,小狗今天的晚饭就这样吧,反正王女殿下也没特别吩咐过要怎么喂它。“
两个手臂粗壮的仆役端着满满一大盆鲜红艳丽的肉,抬到他跟前放下。
“这么小的狗,吃得完这么多吗?”一名仆役有些质疑地盯着他幼小的身躯。
“管他的呢,喂少了万一被骂怎么办?还不如一次性多放点,省事!”
另一名仆役搭上同伴的肩膀,两人一道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加拉赫和他饿得快要失去感觉的肚子,与那一大盆生肉静默以对。
生肉?算了,又不是没吃过……
加拉赫起身,张开嘴衔住了一块被切割得比较小的红色肉块,开始低头咀嚼。 比行军肉干鲜嫩美味无数倍的食感在口腔中爆发,震惊得他几乎不敢相信,心想着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生肉,以至于回过神来时,那满满一大盆肉已经被舔得连盆底都在发光了。
加拉赫虽然身体变回幼年体态,食量却依旧还是之前那实打实的大胃王水平,这一大盆肉下了肚也只是缓解了饿感,真要吃饱估计还得再来两盆。
但再怎么说,吃太多容易引人怀疑,加拉赫也只能无奈妥协,趴回花园中那个为他临时搭建起来的狗窝,忍辱负重。
大概是觉得这么大盆肉短时间内吃不完,那两名仆役在这之后并没有出现过,加拉赫也随之安心了不少。
无所事事的他很快开始觉得无聊,于是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看看周围的环境,或许是个不错的点子,毕竟他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些时间……
这么想着,加拉赫开始了对这片宫殿建筑的观察。
在他眼中,这个王国的每座宫殿都造得比他们祭祀的神坛还要雄伟,夸张得好像里面住的不是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
好吧,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没错。
那个比恶魔还要残忍、比魔鬼还要嗜杀的迪亚兹王族,怎么偏偏就是神明的后裔呢?为什么他们曾经做出过灭绝种族的屠杀行为,太阳女神却还愿意降下神赐和庇护,让这个充满罪孽的王国延续至今?
作为被赶尽杀绝过的“异族”一员,加拉赫十分能理解同胞们对这些不公的怨恨与憎恶,更清楚自己如今名义上的王女主人,对他而言、对他的族群而言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