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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回过头,光线太暗,看不清她的脸。
张霈在惊魂未定中听到女孩说了句什么,尾音上扬,似乎是个问句。
张霈听不懂这种语言,同时本能地后退半步;那女孩却往前逼近,换成蹩脚的英语问道:“你迷路了吗?”
女孩又往前小心踏出半步,借着大厦窗子里透出的光,张霈终于看清她的脸。
女孩并不是典型的白人长相。
她的鼻子有点塌,嘴巴微微往外凸翘,棕色短发整齐地梳在耳边,穿着齐膝的白色连衣裙(看起来布料很粗糙)。脚上穿着看起来像是草编的凉鞋,手里拎着两个巴掌大小的篮子,里面有一些蛋。
比鸡蛋小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禽类产下的。
“你是游客?”女孩又问。
“......是...是。我是游客,我迷路了。”
女孩笑起来:“总有人在这里迷路,为什么不在白天就找好寄宿的地方呢?”
张霈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女孩热心道:“如果你愿意,请到我家里来,这里也有其他走丢的人。”
其他的?
难道李思诚也在那里?
张霈点一点头,又问道:“请问,这栋楼是?”
女孩抬头看向那栋空荡荡的楼,每个窗子都亮着光,光线在她脸上泛出迷蒙的橙黄。
“这里是休伊神庙。”
神庙?
一栋典型的现代商业大楼,楼里甚至还散落着各类交易文件,怎么会是神庙?
张霈有点摸不着头脑,再次确认道:“神庙?请问这里供奉着什么神?”
女孩转过身,示意张霈跟上来:“是的。你们外地人难道不是为了来看我们的神庙,才络绎不绝来到这里么?学者、记者、开发商......哦——事实上,我们的村长并不喜欢你们这些——现代人——他这么称呼你们。你们太喜欢用钱打交道了。”
“这座庙是为维齐洛波奇特利而建造的。你知道他是战神,我们正因为信奉他,才存活到了现在......这座神庙最粗的那根柱子里有两千多个头骨——哈哈,不要露出那种表情。那些头骨是很早之前部落的战败者,在我们祖先的时代,那是一种炫耀战功的方式。要知道,我们是阿兹特克人的后裔,比墨西哥那群人的血要纯正得多......”
张霈一时不知道这个女孩是在故意戏耍她,还是女孩本身有问题。
她们毫无疑问正在往丛林深处走,女孩手里拎着简易的玻璃罩灯笼,勉强能看清半米前路。
“我们到了。”
张霈疑惑地环顾四周,周围还是密匝匝的树干。
“到哪儿了?”
“我家呀。”
女孩将篮子和灯笼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手:“来跟大家见见面吧......大家都是迷路的客人。”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宽大的袖子半遮着脸。 她像条蛇一样从树干后绕出来,微微欠身,颇为恭敬地说了句日语——这句张霈能听懂,是贵安之类的客气话。
紧接着,左边走出来四五个白皮肤的孩子,看起来七八岁大,他们很乖巧地和张霈打招呼。
铃铃一阵铃响,和服女人身后出现了一个身材更高大的男人。
张霈正纳闷这粗重的鼻息是从哪里喘出来的,就瞧见男人身后小山似的黑影——这男人竟然牵着一头骆驼。
男人身上层层迭迭裹着粗布衣物,看起来很破旧,也几乎看不出颜色,头上盘着脏旧的头巾。
男人张嘴说了句什么,张霈依然没听懂,但从语气听来不甚客气。
右边两个人互相搀着走出来,其中一个穿着前苏联的军服,左腿不见了,挽起来的裤管滴滴答答落着血;另外一个穿着二战期间德国军装,胳膊打着绷带吊在脖子底下。
两个人浑身上下泛着火药味儿,脸上写满麻木疲态,他们连朝张霈看过来的意愿都没有。
汪汪两声狗吠,左边又有只狼犬哒哒跑过来,走到人群中稍起耳朵吱嗡两声,蹲坐在地上抬眼巴巴看着张霈。
“霈......张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张霈回过头,身子一抖:“靳雨......”
靳雨还穿着出事那天的衣服,那件廉价的暴露的黑色贴身短裙。
她一见她就哭了,抽噎着说:“我把你的外套弄丢了,张霈,我找不到了......”
张霈简直要疯了,为什么已经死去的人会在这里出现?
难道利昂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疯子一样的话......
靳雨伸出瘦瘦的胳膊抱住她,温热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张霈脖子里,说起话来颠叁倒四:“......我好像杀人了......不知道,我控制不住...
我还把衣服弄丢了,对不起......
我…我看到好多人头,像做梦一样......
张霈,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解脱了!
……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靳雨身后又出现黑压压的人群,一位穿着中世纪盔甲的重甲兵步伐沉重地往这边走来。
重甲兵粗粝的手掌蜷起来牢牢握着,走近看仔细才知道,原来他手里提着发辫,这股发辫来自叁股头发拧在一起,下头坠着叁只人颅。
重甲兵另一只手握长绳,长绳另一端拴着几个赤身裸体的印第安人。
跟在重甲兵后面的,是个穿旗袍的女人。
女人举步婀娜,臂上绕披帛,指尖捏持描金纸扇。眉毛描得很细,脸上扑厚粉,眼波扫来酥人脊髓。
还有更多的人往张霈这里慢吞吞走过来,仿佛一切时空链条迸裂开来,各时代的各色人种挨挨挤挤,渐渐汇成人海,沉默地聚集在这里。
耳边是靳雨呜咽的抽泣声。
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幽咽呜鸣,渐渐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音浪。 最后,岛上的这些「客人」一并嚎啕大哭起来,几乎刺穿张霈耳膜。
尖锐的疼痛刺穿她的大脑,她捂起耳朵来——
“霈霈!!”
张霈回过神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没有女孩,也没有哭号的人群,她还在楼顶上。
楼顶栏杆上。
栏杆很低,只到腰际;她已经跨出栏杆,身子再往前一倾,就会从楼顶摔下去。
王逍遥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另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李思诚握着她另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死死握着栏杆。
张霈出了一身冷汗,炸着寒毛重新跨回栏杆,惊魂未定地:“我.....我梦游了?”
王逍遥出了满脑门汗,脸都白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后半夜是思诚盯梢,他刚叫醒我说换班,他再睡会儿,就看见你正好起来......我们谁喊你都不应,直着往边儿上走......我跟思诚拉都拉不住......”
张霈闭上眼,心跳得太快了,她还没从刚才的噩梦里缓过劲儿来。
叁个人瘫在昨晚扛上来的毯子上,这会儿温度慢慢上来了,太阳已经跳出地平线。
李思诚摸了摸脖子,朝张霈这边靠过来,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霈霈姐,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或者…是不是你说的那位朋友自杀…太难过了?”
王逍遥想想也在理,顺势点头道:“也许是这档子事(被拐到这里)闹的,多多少少受点影响。”
张霈面露愧色:“今晚我在楼下沙发睡吧,真是让大家担心了。”
昨天已经把整栋楼扫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那个利昂口口声声说会看到证据,但叁个人到此为止一无所获。
“还剩地下一二层没去看。”张霈说:“昨天我试过,电梯按键按不亮。”
王逍遥皱起眉头:“后门走梯那里也是封死的,通往地下的那个楼梯口关着栅栏门。”
李思诚说:“万一还有其他入口呢?实在不行,就把一层地板打穿。”
“钢筋混凝土,哪有那么容易。”王逍遥倒是琢磨起来:“不过有的楼层倒是能从通风口爬进去,就是现在没拉闸,不安全。”
“还能这么干?”
“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所以,这耍我们玩儿呢?”
叁个人立在电梯里,电梯正在缓缓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