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叫我们如何信你?”徐怀问道。
“我自有我的苦衷,但我还不至于会被你装痴卖傻瞒住,真就信夜叉狐就是柳琼儿。”徐武碛说道。
“你心存疑念,又足够耐心接触乡营里的徐族子弟,窥破我的真面目有何难事?”徐怀冷声问道。
“心庵,你这杆长枪借我一用。”徐武碛指着徐心庵搁在廊下的长枪说道。
“请便。”徐心庵冷声道,一脚将长枪朝徐武碛踢去。
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院中,还不怕徐武碛将一杆长枪玩出花来。
徐武碛伸手抄接住长枪,身形微蹲往前端枪,陡然间变了一种气势,似恶蟒伏于草丛之中,下一刻长枪如蟒牙恶噬,当空便是凌厉一刺,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空气刺爆的鸣叫在众人耳畔震动。
便是这一枪就叫徐武江微微心惊。
他以为自己在伏蟒枪上的造诣即便没有超越徐武碛,也应该并驾齐驱,但从这一枪来,他还是要差徐武碛一些。
徐武碛再跨步而前,长枪再刺,荡出两道枪影,叫人几乎分辨不出先后;再刺三道枪影,三花刺,这是徐心庵、殷鹏、徐武良他们此时的境界;再刺,徐武碛手中长枪直接荡出五道枪影,五元势,带出来的风劲旋动,席卷庭院角落里的残叶与积雪。
徐武江禁不住动容,这是他差半步都没有达到层次,没想到徐武碛这些年竟是藏拙,都没有在族人面前展露出真正的实力。 然而徐武碛的枪势未停,当六道枪影荡出时,徐怀都禁不住讶然出声:“六出飞花势!”
习武之人有狂妄自傲的,有故弄玄虚的,像徐武碛有所藏拙也不是多难理解的人,但谁能想象他竟然藏拙到这一步?
这是筋骨已老的卢雄都已不能再攒刺杀出的六出飞花势!
这是徐怀偶尔踏入枪与意合的境界之后,才能使出的六出飞花势!
徐武碛藏拙竟然藏了两个层次?
徐武江、徐武坤、徐心庵、徐四虎、殷鹏他们都愣在那里;郑屠就傻乎乎觉得徐武碛这枪耍得挺好看。
徐武碛收住长枪,将其掷到院墙角落,恰到好处的靠墙停住,微微喘息看着徐怀说道:“这些年我在山中,对王帅创伏蟒枪的心境稍有体会,算是勉强能使出这六出飞花势来——当然,我此时或许也已不是你的敌手,但你应该相信,我自始至终对你都无恶意了吧?至少在获鹿堂时,我还是有把握将你一棍抽翻在地,而不是被你打得吐血!”
“你为何要这么做,当初在获鹿堂,你为何要跟我反目成仇?”徐武坤震惊问道。
“这些年在徐武富身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我最初又不知道徐怀装痴卖傻,但我知道,你我顾念武宣的情义事事偏袒于他,只会叫徐武富当机立断用更暴烈、极端的手段来对付我们,而我们那时还没有资格跟他斗……”徐武碛说道。
“你别急着提我们,我们的……”徐武坤此时更觉得徐武碛陌生,他完全认不清徐武碛的面目,心里不愿这么轻易就跟他套近乎。
“蔡铤当年持诏诛杀王帅,我要说我们早就猜疑上诏有假,徐武宣也是因为潜往汴京调查事情真相意外失手,回桐柏伤重不治而死,你还信不信?”徐武碛问道。
“什么,你们早就怀疑蔡铤所持上诏有假?”徐武坤再次震惊问道。
他们也是最近才从王禀这里知道矫诏之事,却不想徐武宣、徐武碛刚回桐柏山一两年就已经暗中着手调查这事,他又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们怎么不跟我,跟武良、周景他们说?”
“武宣说将你们拉去落草,最后那么多兄弟战死沙场,大家回桐柏山却连一个安身立命之地都没有,他心里愧疚。而王帅身前对我、武宣有知遇、教导之恩,调查矫诏之事也是我们的责任,与你们无关,又何苦将你们再拖入这凶险漩涡里来?徐武宣伤重不治,也要我不再管这事,而是安心隐居桐柏山,将徐怀照顾好!”徐武碛说道。
说到这里,徐武坤就又来气了,讥讽道:“棍棒加身,头破血流都是寻常事,你照顾得真好!”
“我不否认以往对徐怀是有些严苛了。”徐武碛说道。
“徐怀打小没被你打死,还能活下来,够算命大了。”徐武坤说道。
“他父亲是何等英雄人物,他那样子,我们怎么不急……”徐武碛替自己辩解道。
“‘我们’?”徐怀疑惑的盯住徐武碛,问道,“除你与我父亲之外,还有谁与你们一起在暗中调查当年矫诏之事?”
“苏老常,原名苏璋,浙东文士,年少便有文名,出身富庶,但遭人嫉恨诬告流徙泾州牢营。王帅喜他有才,又察他案情有冤,没有简单将他释放,而着我带人前往明州调查卷宗,找地方官员替他洗清冤情,将诬告之人绳之以法,才资助他归乡。苏璋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得知王帅冤死后,为报当年之恩,不惜举家随我等迁来桐柏山。”徐武碛说道。
“这里面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徐怀摇头说道。
“你是说徐怀……”柳琼儿刚才担心院子里有可能会大打出手,就留在屋里没有走出来,这时候也是震惊的走出来盯着徐武碛,然而这事太匪夷所思,以致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柳姑娘虽然不是真正的夜叉狐,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也,不过这事还是不说破为好。说破了,徐怀就要与天下士臣为敌,恐怕连王禀相公都要跟徐怀划清界线。”徐武碛说道。
“四虎、心庵、殷鹏、郑屠你们出去守住院子四角,莫要叫什么有任何一人接近。”徐武江大皱眉头,吩咐徐心庵等人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徐武宣在营中娶妻生子,我们哪次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徐怀打出生就将屎尿拉在我的胳膊,你现在跟我说徐怀不是徐怀,你他娘怎么有脸胡扯这种话来骗人?你他娘跑过来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这鬼话能骗得了谁。”徐武坤怒气冲冲,上前一把揪住徐武碛的衣领,怒斥道。
“徐武宣伤重不治,一直到下葬,宣娘子卧床不起,也不曾到灵堂看一眼,我与你们说宣娘子伤心欲绝,但谁都不知道她即便是到武宣死,也在恨武宣当年猜到蔡铤不可能放过夫人与公子王樊,却拿独子去偷换下公子王樊,”徐武碛说道,“宣娘子到死都未曾与我、苏璋说一句话,也未曾到武宣墓前看一眼,宁可病死也不饮我们与苏璋暗中送过去的汤药,也是恨我们太狠心——”
徐怀手抖索着撑台阶坐下来,茫然看着庭院中的月光空明:他到底算谁?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能承受之仇
徐怀手哆嗦着撑住台阶而坐;徐武坤却是入痴般揪住徐武碛,要他拿出更多的证据。 徐武江胸意间也是波澜大动,站在那里怎么都想不到岳父苏老常,竟然并非徐武宣、徐武碛他们归乡途中所遇到的逃荒饥民,而是出身富庶的浙东文士,只是为报恩不惜舍弃一切,也要与徐武碛、徐武宣二人暗中调查蔡铤当年持诏诛杀王孝成的真相而举家在桐柏山里隐姓埋名当了十数年佃农,也只是为更好的保护、照顾王孝成遗孤。
在王孝成抗旨被诛一案对外公布的消息里,王孝成有两子早年夭折,其妻周氏当时携幼子王樊,与其他军眷也是刚刚从泾州赶来团聚——而在王孝成被诛后,周氏携幼子王樊于返乡途中再遭变故身亡,而护卫其行的几名扈随皆不知所踪,官方认定此案乃是奴婢杀主、畏罪潜逃。
徐武坤、徐武良、周景等人归乡,当然也会议论这事。
徐武江早年只是听他们恨恨不平的猜测这些都是蔡铤斩草除根下的手,却没想到徐武宣、徐武碛早就担心蔡铤会下毒手,为确保王孝成幼子无忧,用偷梁换柱之计换出来,害得自己的独子死于蔡系奸人之手。
他也难以想象徐武宣之妻宣娘子这些年是存有怎么样的心情将徐怀拉扯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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