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刻起,天雄军诸部皆受监军使院节制,此乃兵马都监信令、枢密院所授天雄军调遣兵符以及葛怀聪手令,请解指挥使你仔细验看,”朱沆盯住解忠沉声说过一番话,便着徐武坤将印符信令等出示给解忠看,“若无疑问,解指挥使你从这一刻起,诸军吏兵卒皆受徐都将辖制,有违者皆以抗命立斩!”
“……”解忠有些发蒙,猝然间也搞不清楚到时候是怎么回事,只是闷声应下来。
“朱沆郎君还有事情就先去忙,这边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徐怀解下腰间的挎刀,搁上长案上,示意解忠及几名都将都坐下来说话,“都坐下来说话,不要搞得这么紧张……”
解忠微微躬着身子恭送朱沆离开,肚子里却直骂娘。
徐怀走进室内,他身边仅有徐心庵、潘成虎以及那个几乎不在外人面前吭声的中年人,其他人都随朱沆火速离开。
不过,廊前十数持刀甲卒都是徐怀带过来的人。
他们之前在院中里值守的兵卒,则已经被朱沆进来时直接勒令驱赶到东南角的厢房里了。
他娘,他能不紧张?
“你们是不是心里正怨恨我心狠手辣,对自家兄弟不惜大举屠刀,也要将你们逼在这里,不能撤换下去休整?”徐怀深邃双目在烛火的照耀下多少显然有些阴戾,盯住解忠等人,仿佛一头伏在草丛深处的毒蟒,予人不寒而栗之感。
解忠默不作声的摊开仿佛枯树皮一般的手背,又翻过来摊开满是老茧的手,认真研究起来。
现在程序是齐备了,在新的军令下达之前,他是要率领三百兵卒听从徐怀的指令行事,但不意味着他内心深处会遵从这个乳臭未干,却狡诈残忍的少年。 解坤到底还是没有摁住脾气,黄昏带两人欲闯死线,被潘成虎一枪夺命。
解忠不知道要如何回去面对打小拉扯他、此时也已风烛残年的大哥,但这笔帐,他一定要算到这乳臭未干的少年头上。
解忠摆出这样的姿态,其他几名都将也就打起哈哈来。
“你们不聋不瞎,一队队亲卫兵马往西北集结,你们也一定会打听;而听到他们说此时集结,是为拂晓突袭北城,你们也一定有很大的疑惑。”
徐怀站起来,说道,
“你们的不解、疑虑以及隐约的不祥猜测,都没有错。葛怀聪、岳海楼、曹师利他们这时候正出城逃走!你,你,你,还有你,剩下的所有人,较为准确的数字,是西城此时剩下的三万四千六百余兵卒,统统都被他们无耻的抛弃了!我们监军使院人马也完全可以走,不管你们的死活。但我们没有那么无耻,我们要脸皮,我们知道,要是我们不留下来收拾这残局,三万四千六百将卒会立时崩溃,只会立时引来数万蕃兵的疯狂进攻扑杀,以致你们最后不会有一人还能逃脱升天!我们不顾凶险,选择在葛怀聪他们已经逃出城后还留下来,还拼命的严密封锁消息,防止大军崩溃,给最后还能勉强维持住秩序的将卒最后撤离的机会,你们说,是不是老子拼了命在救你们?我今天为什么要大开杀戒?我之前不大开杀戒,不叫这左右一千二百兵卒对我畏如蛇蝎,你们这些怂货、蠢货,哪个听到被葛怀聪这些怂货抛弃的消息后不立即魂飞魄散,三街一千两百多兵卒,怎么可能不立时崩溃?解忠,你他妈站起来告诉我,我要怎么不大开杀戒,才将你们这些稀巴烂、狗屎一样扶不上墙的军纪,尽最大的努力维持住?!你们摸着自己的胸口,问一问,真正要怨恨的是谁!”
第九十三章 溃逃
“……”
即便解忠及诸都将听着西城深处那窸窣的动静,心里有着不详的揣测,但徐怀在这一刻真正揭开事实的真相,他们又是那样的震惊,内心的波澜狂涌,仿佛一万个不可能在凿击他们的头颅。
“怎么可能?东路军主力不是就在应州,这两天大寒,恢河也应该已经冻结实了,数万兵马转眼就至,怎么可能这时候就丢弃大军逃走?”
“他们身为主将,弃四万将卒而独逃,就不怕朝廷抄家问斩吗?”
然而他们的质问又是那样的没有底气,甚至都不敢对视徐怀那像毒蛇一样犀利的眼神。
解忠拽紧拳头,狠狠的敲打桌案,脸憋得通红,一句话却都吐不出来,震惊、气愤、怨恨,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臆间翻腾。
“……”
徐怀背着大烛,脸在阴影之中,更显阴戾,一双虎目灼灼盯住众人,说道,
“不管你们现在心里有多么震惊,多么困惑,多么不解,甚至多么的气愤,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而且接下来,我会安排你们先撤到城外布防,到时候你们就能看明白一切。但是,你们不要以为出城了,就逃脱升天了。不,你们这么想就大错特错。同时我要警告你们,在回到岚州之前,你们要是谁敢不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又或者你们无法在督战队的协助下约束住手下兵卒,竟使兵卒散乱溃逃,我徐怀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誓要取你们项上的人头,将你们妻女卖入妓寨作妓,将你们的子侄阉割为奴。我想你们这时候大概不会以为我这只是单纯的口头威胁。你们同时也要搞清楚,你们这支兵马能不能听令行事,不仅关系你们当中大部分人能不能活着逃回来,也关系到我们能不能从这狗屎一样的大同城里救出更多的大越兵卒。你们但凡有点廉耻心,但凡有一丁点的大越男儿的气慨,最好不要向葛怀聪这些烂狗屎学。当然,也请你们放心,我徐怀与朱沆郎君绝不会抢在你们前面先逃命!”
“……”解忠与诸都将皆默然。
潘成虎等人是贼酋出身,但很显然徐怀作为夜叉狐与莽虎的合体,比潘成虎这些贼酋更狡诈、凶狠、残忍,更会言出必行。
他们对桐柏山匪乱之事知之不多,但啸闹牢营,又借粮谷事聚啸黄龙坡驿,兼之这次督战高举屠刀约束军纪,他们是认识到了,不会以为徐怀此时仅仅是威胁。
“我现在说具体的作战部署,我会尽可能简明扼要说清楚,但你们还有什么疑问不能理解,都给我先憋着,没有时间跟你们解释太细,”徐怀将堪舆图铺在桌上,说道,“葛怀聪夜遁,未必能瞒过敌寇,甚至敌寇此时没有动静,纵葛怀聪逃出,很可能是围十阙一之计。这是很简单的计谋,想必你们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也都能理解,也更能想明白为什么出城之后,绝不能仓皇西逃。仓皇西逃,极有可能会遇到伏击,我们只能尽可能将更多的人撤入北面武周山。你们要做的,就是出城之后,在这个位置结阵,拦截天亮之后有可能从北城门追杀出来的敌军,遮闭更多的兵卒从你们身后往武周山撤离!你们有人可能会战死,但至少死得像个爷们,比项上头颅被我摘下来当尿壶强一百倍!好吧,你们现在定定心神,接下来监军使院卒会暂时替你们去守街垒,你们从这条小径往北城墙方向而去,沿途都安排人手给你们指道!”
……
……
拂晓时,大雪犹未停下。
在空濛的晨曦中,城墙屋檐之上的积雪最先明亮起来。
萧林石部署在西城外的侦骑斥候,这时候也已经发现葛怀聪等人率四千多兵马仓皇西逃。
侦骑斥候纷纷掏出号角,密集的号角声在晨曦中急促的吹响,将那些因为疲惫、因为绝望或因为欣喜若狂而稀奇古怪的梦境打碎,无数人在这一刻惊醒;成千上万的不眠者,这一刻也惊谔地抬起茫然而疲惫的头颅。
这一刻,城中蛰伏了一夜,心头热血憋得正狠的蕃民健锐,震天响的擂动战鼓、吹响号角,披上战甲,拿起刀弓盾矛,嘶吼着发起比以往更凶猛的进攻。
蕃民健锐已经确知天雄军主将已逃,他们此时也再无需作丝毫的保留,个个如狼似虎,都恨不得将吃奶劲的使出,迫不及待的要将箭囊里的所有利簇射出,挥舞着弯刀杀出街垒,要将胸臆间的仇恨怒火,尽情的发泄到天雄军这些肆意杀肆的兵卒头上。
而天雄军这边,夜守西城墙的将卒,也在渐次清亮的晨曦里,最先看到数千兵马西逃在雪地上留下来的狼藉痕迹。
他们看到欣喜若狂的蕃虏斥候在打马狂奔、疯狂的传讯,看到胜德门外驻守的数百敌骑这时候也都纷纷跨上战马,沿着数千兵马西逃的痕迹追击出去。 很显然蕃虏认定大同城内被抛弃的兵卒,都已是瓮中之鳖,他们绝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在大同城内放纵烧杀掳掠的天雄军兵将,更不要说此前逃走的天雄军诸多将领,必是真正的、最大的罪魁祸首。
虽说胜德门昨日就失陷蕃兵之手,但南北两翼还有十座马面墙战棚在天雄军手里——在城头值守这些战棚的兵将,也能居高看见主将行辕附近的驻军早已走得一空。
他们惊慌着、迟疑着。
等到有一人从城墙缒绳而下,成百上千兵将就顿时也都纷纷想办法逃下城墙,丢盔弃甲,在雪地里撒开脚丫子逃命;甚至不断有人从城头跳下,在雪地里摔断脚、摔破头颅,或直接摔死……
城中的天雄军兵卒看到这一幕,有人奔走着赶往葛怀聪的主将行辕求证,大多数人在这一刻还只是惊迟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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