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景王府到崇安观,一路都是深宅高第,高耸坚厚的院墙,将并不算窄的甬道挤压得特别的深狭。
赤扈人围城未撤,宵禁未解,此时的长巷里空无一人。
乌云低垂,十数禁卒、宫女、宫侍簇拥软轿而行,仅靠四盏手指灯笼照路,听着幽怨的羌笛声里,不时杂夹几声的古怪鸟鸣,谁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陈公公,这什么鸟叫,汴梁城里怎么就没有听过?怎么透着些邪性啊!”负责护卫的小校挨着年老宦宫问道。
“邪什么邪?别胡说八道,崇安观就是镇邪的!”年老宦宫低声喝斥道,却也禁不住催促众人快走。
“当当当……”一阵沉闷的竹梆子声从远处传来,转眼就见一人推着一辆独轮车从巷口拐过来。
独轮车一侧乃是一排矮柜,挑着一只灯笼照明,隐约照出推车的乃是一个健壮的汉子,脸面模糊;另一侧放着火炉等物,火炉里的炭火还燃着,有红晃晃的火光照出,一眼看去乃是汴梁城里走街串巷兜卖的食担子。
虽说城里宵禁未解,然而宫里宫外但凡有门路的,真正照规矩办事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看到那人推着独轮车在巷口停下来,年老宦宫也没有起什么疑心;这时候那瘆人的鸟叫与羌笛声也都停了,看到巷子口有人踪出没,反而叫人安心。
而这次奉旨催促缨云郡主前往崇安观集中,年老宦官就担心景王府里会有人阻拦,他们现在都走出景王府了,却没有想过还会出什么岔子。
那人取出一根短棍,将独轮车支在巷口,取出一口小铁锅放火炉上,又从矮柜抽屉格子里取出碗筷等物,很快就见一个简陋的夜食摊子在巷口有条不紊的摆出来。
待宫宦、禁卒簇拥软轿靠近,那个汉子张罗喊道:“各位官爷巡夜辛苦啊,要不要来碗热腾腾的汤面暖暖身子啊!我这边暖壶里还有酒哩!牛羊冷切,特制的醮料,甭提多香,腌好的蒜头下酒也爽口!”
“瞎了你的狗眼,哪只眼睛看我们像那些巡夜的莽货?去去去,滚到一边去,别拦着道!”禁卒校尉骂道。
“高麻子,你他娘怎么不在罗汉府巷摆食摊,却跑这里来了?害老子一通好找。你他娘别说不知道爷几个今日夜里在罗汉府巷巡夜?白吃你几碗酒怎的,能心痛死你?你也不想想要没有爷爷罩着你,你他娘这时候出来乱跑,不把你当奸细给剁了?”
夹巷里传来粗鲁的叫骂声,一阵散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就见七八名手持枪矛的巡夜甲卒追出来。
为首之人先是一把揪住食摊主的衣领子,待要再骂,转头看到这一侧的巷道里有十数人簇拥着一顶软轿,顿时警惕的打量过来,将刀横成身前,低声喝问道:
“都什么人,怎么鬼鬼祟祟的?轿子里是谁?”
禁卒校尉禁不住要笑了,他们这身装扮,这些眼瞎的巡卒竟然质问他们是谁?
禁卒校尉禁不住将佩刀抱在胸前,等着这些不开眼的巡卒走近些才严加训斥,他们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十字巷附近有十数人影隐藏在夜色之中,拿长棍将附近几家府邸的门户从外面顶死,然后一齐拿出铜盆铜钵猛然敲响起来,疾声呼叫:
“走水啦,快救火啊!小姐的厢房烧起来了。哪个挨千刀的跑进咱家小姐的闺房里来,怎么裤子都没有提起来?捉住那两个龟孙子!夫人她怎么也光着身子?唉呀呀,丢大脸了啊,夫人、小姐她们一起在偷人啊……”
禁卒校尉回头惊看过去,却不防走到跟前的巡卒头目蓦然间拔刀,一道冷冽的弧形刀光从眼角余光中闪过,快如闪电。
禁卒校尉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觉自己的脖子一凉,捂住血汩汩而出的脖子,嘶声叫道:“你们不是……”
“有人劫缨云郡主!”年老宦官站在软轿旁,尖叫出声,巡卒头领的刀光已当头罩来,他刚喊叫出一句,锋利的刀刃已经将他的半张脸削去。
后面的禁卒惊慌大叫,但都被四周骤然敲响的盆钵掩盖,他们拔刀都没能抵挡多久,便被纷纷被巡夜甲卒拿刀矛杀死;另两名宦官、宫女也没能幸免于难。
缨云惊惧的看着轿帘被人从外面掀起,举起粉嫩的拳头就要朝来人脸面打去,却被那人一把抓住。
“郡主莫打,我是徐怀。”
“徐怀!”缨云一直被困于轿中,已经适应黑暗的环境,这时候仅有一点微光照进来,还是看清楚徐怀的脸,身子猛然瘫软下来,抓住徐怀的胳膊才没有倒下,问道,“可是爹爹叫你们来救我?”
“我等正是奉殿下之令!”徐怀没时间跟缨云郡主在这里解释什么,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们需要分散撤离此地,郡主你即刻罩上这身衣裳,有人会护送郡主先去朱沆郎君那里!”
徐怀将缨云郡主从轿中拉出来,将她身上的襦裙扯去,套上一件罩袍,又快速将她的秀发挽起,扮作男人状。
虽说事前拿长棍将各家府邸门户顶死,又制造大量的杂音掩盖厮杀叫喊,但这么大的动静,各家府宅里这会儿已经有仆役爬着梯子,高举灯笼从院墙里探头看出来。 徐怀着周景、朱承钧带人先护送郡主从东面的巷道往外撤走,他带着扮成巡夜甲卒的人手,也不管附近府宅探头看出来的目光,继续在横尸巷口的禁卒、宦官身上摸索,将值钱的东西一一搜走,然后再从另一条道撤走。
高举灯笼也看不出多远,看到是一伙人在巷道里打劫杀人,各家仆役只是堵住院门,哪里敢出去多事?
等徐怀他们从容离去之后,才有人强推开顶死的宅门走出来,举着灯笼再看被打劫的尸体所着服饰,都吓了一跳,不敢再有耽搁,慌忙派人赶去报官,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是缨云郡主被“劫走”了……
第八十六章 审讯
太祖初立,力倡节俭,大越皇宫(宫城)乃是在旧有使署的基础上改建,规模比前朝要小得多;汴梁也没有建造规模更大的皇城,仅仅在原有的汴梁城之外,加修了外郭城,将汴梁城分为内外两重。
赤扈人南侵以来,数以十万计的难民为逃避战祸涌入汴梁城,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滞留在郭城,仅有少部分借着投亲靠友的名义进入内城。
而这些人说是投亲靠友,但混入内城后,实际很多并无亲友可以投靠,现在大部分都被驱赶到汴河南岸的通济寺附近。
这里也是内城贫民最为集中的区域,原本就鱼龙混杂,现在又有数万难民被驱赶过来,越发混乱。
宵禁在这一区域是不存在的,巡夜军卒人手少了,轻易都不敢进入这一区域。
汴河南边的街巷还有不少店铺人家掌着灯,水面却是黑漆漆一片,一艘乌蓬船无声而缓慢的滑动,最终在一座货栈码头前停下来。
船舱里传出数声“咕咕”鸟鸣声。
“咔咔!”黑夜里传来击打火镰子的声响,很快两盏灯笼被点燃起来,码头上有七八人一直守在暗处,这时将两块栈板搭到船舷上。
朱沆、朱芝站在码头边,看到缨云郡主走下船来,低声叫道:“谢天谢地!”
当下也不多言语,众人簇拥缨云郡主穿过杂乱的堆栈,走进前面院子里。
院子不大,外侧不时有一阵阵骡马嘶啸声传来,但几盏灯笼照亮不了多大的地方,缨云也看不大清楚院子里外的模样。
她这时候心思定了下来,心里却有了很多的疑惑。
不过,刚走进院子,就有人将朱沆、朱芝二人喊走,缨云不知道他们还要忙碌什么事情,她也只能先耐着性子,叫人带到二楼一间房里歇息。
她哪里能歇了下来?
除开外侧骡鸣马啸,她隐约能听见楼下有断断续续的沉闷惨叫传来,缨云越发好奇,待要推门走到院子里看个究竟,却听到有人从木楼梯走上来,忙坐到窗前桌旁,片晌后木门被人从外面“吱呀”推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