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下马后连忙整理行装,小跑上前就要行跪拜大礼:
“臣徐怀不辱圣命,特来舞阳向陛下复旨!”
“快快起来,”
建继帝亲自上前,将徐怀搀住,抓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道,
“周相、许相他们催着我尽早回襄阳,我想着你我君臣难得有机会相见,这次不相聚喝几顿酒,怎么能走?原本想着将你先召回来,但军机之事容不得半点大意,还是耐着性子在舞阳多等了你两天!这一仗打得好啊,将我大越沦丧已久的人心、士气,都彻底打回来了——周相、高相他们都服气得很。”
建继帝看向周鹤、高纯年等人,问道:“周相、高相,你们说大越有徐怀这样的良臣名将,胡虏何愁不灭,中原何愁不复啊?”
“徐侯确有名将之姿,陛下得徐侯,乃大越之幸,苍生之幸!”周鹤、高纯年也不得不尴尬的吹捧两句,免得自己下不了台。
“一切皆是陛下运筹帷幄之功,徐怀不过是效犬马之劳!”徐怀谦逊说道。
“你现在除了统兵作战,连吹牛拍马的本事也很有长进啊,”建继笑着说道,“在得知楚山行淹水奇谋之前,我可是在襄阳整日发愁,愁这个冬天要怎么熬过去呢,哪有什么运筹帷幄啊?”
“统兵作战乃将帅之责,但这远非克敌致胜的根本,”徐怀说道,“陛下坐镇襄阳,天下无不令从,粮秣兵卒转运和济,便是真正的运筹帷幄。即便没有徐怀小谋之功,胡虏也难越雷池半步,徐怀怎敢窃陛下的大功而自居。再者,能得此大捷,没有陛下果断率左右宣武军、左骁胜军、左神武军及时赶来相援,也终是泡影,徐怀最多是狼狈逃回楚山罢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互相吹捧了,”建继帝哈哈笑道,“我还要好好听你说一说,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法子来的——赤扈人横行漠北,一干将帅打了半辈子的仗,我听周相、许相他们说岳海楼也甚是狡猾得很,他们可是半点都没有料到会遭此一劫啊!” “臣必当知无不言!”
徐怀陪同建继帝及众人往舞阳城中缓步而行,细细讲起召陵筑坝、潜袭汴梁的前因后果。
徐怀反正咬死说看到地方志记载滍水曾于召陵北泄以侵颍水,才令喻承珍等精擅堪舆之术的大匠名师调集大量的学徒精心勘测小雀岗以北的地形;楚山八月之前就已经确认滍水截流北泄之后,将于庙王沟往北的低陷地带往商水县境内流淌,他率部潜袭汴梁的初衷,也仅仅是想着将岳海楼所部从滍水北岸引走,确保石渠能在这个冬季顺利凿通,以便来年将滍澧等水彻底归流颍水,迫使敌军难从颍水北岸威胁淮上。
借助汝颍夏季时节洪涝泛滥,这也是楚山敢独守淮上的凭仗。
除了小雀岗截流选址之外,徐怀也没有隐瞒什么,而当世书籍保存艰难,别人也不会因为找不到相关的地方志相疑什么。
而这次最终能获汝颍大捷,徐怀说是建继帝运筹帷幄之功,也并非吹捧。
徐怀早就知道他率部潜袭汴梁的消息传到襄阳,周鹤、高纯年等人非但没有说他什么好话,一开始就主张严令他放弃冒险行为返回楚山,以免淮上防线有什么闪失;是建继帝没有理会周鹤、高纯年等人的主张。
看到岳海楼非但没有被吸引走,还不断往颍水南岸聚集兵马,也是建继帝紧急下旨,从荆北、南阳调动上万兵马,加强舞阳、潢川等地的防务,并额外调拨上百万石粮秣支援楚山调用。
现在江淮荆湖因为加征加捐导致地方不稳,也确实是养军保战,消耗太大了。
要没有襄阳新调上百万石粮秣,楚山或许还是能确保石渠及时顺利凿通,但这个冬季一定会异常的窘迫,说不定会有民众饿死、冻死——毕竟所有的谋略及大型军事行动,是离不开天量粮秣支撑的。
建继帝决定御驾亲征之后,襄阳更是挤出两三百万石粮秣北上。
当然,建继帝极其果断的御驾亲率左右宣卫军北上,调左骁胜军进入汝颍,都是确保汝颍大捷的重要因素。
要不然,淹水之计既成,徐怀也最多是安然南归,断无可能近乎全歼西线之敌军……
第一百零一章 赏功
因陋就简,建继帝御驾亲征,留在舞阳督战,也只是将原县衙简单收拾了一下作为行在。
狭小的衙堂众人跻跻而坐,听徐怀细说筹措开凿石渠,为将陈州军注意力吸引开,不惜犯险潜袭汴梁,乃是岳海楼对楚山的执念太深,最终才成汝颍之局。
建继帝居长案而坐,感慨说道:
“居于案牍,总觉得胜仗应是唾手可得之事,但听你娓娓道来,内中凶险如急流行舟,非百倍大胆心细之人难为啊……”
“行军作战,并没有那么多的玄机,臣只知但有破釜沉舟之志,胡虏再凶顽也绝无可畏之处。当然,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但即便臣有所不幸,陛下有大越兆万之民皆有杀敌驱胡之热血,又何愁中原不复?臣从来不以己身安危为念,但凡有利社稷,有利大越,臣虽万死而不辞,虽粉身碎骨而不改其志,”徐怀慨声说道,“臣这话或许有些介直,但这确实是臣心里所想,在陛下面前不敢曲言。”
周鹤、高纯年以及敬陪末座的郑聪、赵范等人,听徐怀重提破釜沉舟之议,脸色都有些难看,但内心也都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都知道,建继帝要是这时候挟汝颍大捷之威,清理朝堂、重议迁都之事,他们除了暂时顺从其事,是没有能力直接对抗的。
建继帝见许蔚、文横岳等人听了徐怀这话后,神色振奋跃跃欲试,但周鹤、高纯年等人神色淡漠发冷,心里只是微微一叹,跟徐怀说道:
“是啊,大越兆万之民皆有杀敌驱胡之志,何愁中原不复?朕身边有你、张辛、杨麟、邓珪以及郑国公、高国公、唐国公等忠心耿耿的将帅统兵御虏,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见建继帝并无公然贬斥郑怀忠之意,周鹤、高纯年、郑聪、赵范等人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
“河洛数十万民众南下,就又多了数十万张嘴嗷嗷待哺,然而除了荆襄南路湖寇肆虐,有进一步坐大的趋势,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两浙路民乱奏报也是纷至沓来,我想着留在舞阳,与你君臣多饮几顿酒,却也没有办法逗留太久啊,”
建继帝想着接下来还有一堆烦心事等着他去处理,即便是为汝颍大捷相庆之时,眉间也是掩不去淡淡的愁苦,说道,
“现在赤扈人在汝颍之间吃了大亏,又因为澧滍二水成功改道,虏兵暂时应该难以威胁淮上。高国公、顾国公据秦岭之险,也打了几场胜利,虽然不及汝颍之战振奋人心,暂时也应该是遏制住虏兵的攻势了。接下来啊,虏兵倘若灭我之心不改,应该会重点进攻淮南。我可能回襄阳待不了多久,就会去建邺,到时候你要想见我,就要多走点路来建邺了……”
听建继帝说起难以中断迁都之事的苦衷,徐怀微微沉吟,又笑道:“或许也无需微臣车马劳顿去建邺觐见陛下,说不定都不需三五年,微臣就要奏请陛下御驾亲征汴梁呢!”
“……”建继帝哈哈大笑,说道,“我巴不得这日早早到来,好与众卿一路饮酒北上。”
建继帝接下来又谈起对河洛、淮上等地军务安排的设想。 倘若郑怀忠能再坚持半年,没有放弃潼关、平陆等城,此时携汝颍会战之威,将有极大的机会守住整个河洛地区,中原形势也将大为改观。
然而,现在这些已经迟了。
平陆、潼关甚至灵宝(函谷关)以及巩县等河洛北部的门户城池皆失,即便郑怀忠迫于朝廷严令,继续率部坚守偃师、孟津、洛阳三城并没有其他异心,在当前敌强我弱的形势没有得到真正逆转之前,保住河洛的可能性也已经是甚微了。
虽说郑怀忠父子抵御胡虏的意志不够坚定,心思太多,但左右神武军经过这两三年高强度的血战历练,将卒得以淬炼。
这次,郑聪、郑江率部参与巨陵镇一役,其部将卒也表现得意志坚韧、作战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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