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朱芝心里又是一叹,看向吕靖等人问道:“倘若将来惹下杀身之祸,你们也不怨我们兄弟二人?”
“小的誓死追随大公子、二公子,死而无憾!”吕靖等人说道。
“你看,我就说这事值得做吧?”朱桐咧嘴笑着说道,“宫里那位是什么成色,我们当年在岚州里早就领教过了,当真指望他统领大越将臣抵御外侮,可能真就害得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别的都不要多想,多想无益,你且说说刚才又听那个苏求承说过什么。”朱芝当然能猜到朱桐之前借口出去喝酒打探消息,多半是要私下跟苏求承见面,这时候打定主意,也决意将眼下的事情办好再说。
“我们再一并去铺院见苏求承便是,反正嘉州城里也没有谁会管束我们!”朱桐说道。
朱芝流贬黎州,嘉州官吏不会跟他亲近,以免神仙打架、殃及凡人,但也不会轻视他——谁也不知道朝廷到底有着怎样的微妙,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距离。
知州钱云书不在城中,朱芝暂时无法前往黎州赴任,但在嘉州城里还是相当的逍遥自在。
“京襄在嘉州的部署,理应瞒过朝廷的耳目,我们频繁出没,不太妥当吧?”朱芝有所顾虑的说道。
“苏求承在嘉州,一直都没有以京襄的名义行事,接下来铺院会假托到丰月楼名下,”朱桐说起来他与苏求承所商议的办法,说道,“我们到嘉州,怎么能避丰月楼的铺院而不入呢?”
“那又要怎么跟嘉州官吏说清楚丰月楼早在半年前就已在嘉州设立铺院之事?”朱芝早已不是当年的纨绔子弟,心思也是缜密,疑惑问道。
针对这点,苏求承早就想好应对的办法,朱桐说道: “汴梁沦陷之后,先帝在襄阳即位,当时诸部院司都缺官吏,周鹤、高纯年等人从川蜀、荆湖等地紧急抽调大量门生故吏填入襄阳——这些年来,但凡跟朝中那几个沾亲带故的,要么都聚集到京中任事,要么就填入诸路监司担任要职,还继续留在嘉州这种偏隅之地任事的,与朝中的联系都相当薄弱,对朝中发生的事情也知之甚少。我们暗中散播消息,说你外放黎州,乃是我朱家为了避党争而有意为之,因此才会有一二闲棋冷子提前落到嘉州来,这里谁会起疑?”
朱芝点点头,心想他们兄弟二人初至嘉州,很多事来不及细想,但苏求承都已经在嘉州落脚半年,应该都考虑周祥,当即就令其他家将守在驿馆里,他与朱桐、吕靖二人往苏求承所说的铺院走去。
见朱桐能这么快说服朱芝,苏求承也是满心欣喜,将在嘉州城的几名主事人员召来拜见朱芝。
朱芝心情还很是复杂,再者荆州与徐怀相见时也没有定下名分,说道:“我兄弟二人会尽力配合你们行事,除此之外,还挑不起太重的担子。”
苏求承微微一笑,心想后续制司定有更具体的安排,当下也不纠缠这些细节,又详细介绍了契丹残部目前的状况:
“石海、萧纯全二将率三千骑兵进入打箭炉,目前已经攻占吐蕃达札部的族地,八万多族众很快就将陆续从神玉山麓迁到邛崃山以西……”
目前苏求承手里已经有更为详细、准确的邛崃山及木雅热岗等地的堪舆图,铺陈在长案上,给朱芝、朱桐介绍契丹残部在邛崃山以西的形势发展。
吐蕃诸部四分五裂近两百年,邛崃山以西木雅热岗地区栖息近十万吐蕃族众,也分割成十数大小势力,甚至远没有以布曲寺为首的色莫岗吐蕃诸部团结、紧密,在前期的军事作战上,根本不足以抵挡契丹骑兵的杀入。
契丹残部虽说穿越吐蕃高地,人畜减损极大,但就军事力量,目前相对于分散、割裂的朵甘思吐蕃诸部,还是具备碾压性的。
不过,军事上的胜利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吐蕃王朝虽然早就四分五裂了,但之前逾两百年的统治,使得吐蕃诸部在文化、习俗上高度统一。
契丹南迁族众的规模又太小了一些,族人刚迁入高原,对严酷的高寒气候还远没有适应过来,此时没有能力去吞并一个个分布于辽阔高原上的吐蕃诸部,那已经不是简单的蛇吞象了。
吐蕃部族的流动性也决定了,暂时军事上的失利,会举族迁徙暂避兵锋,不会轻易为契丹吞并。
这种种特点决定了,契丹残部短时间内打几场胜仗是轻而易举的,但接下来与吐蕃诸部的长期军事对峙、鏖战,力量只会不断的被削弱,难以得到加强。
而一旦朵甘思吐蕃诸部形成紧密的军事联盟之后,契丹残部将要面临的压力将会倍增;更不要说朵思麻吐蕃此时已经遣使与赤扈人的河西兵马都总管府进行接触,随时有可能将赤扈人骑兵引入吐蕃高地。
另一方面,陌生的、规模高达八九万人众的部族突然取代相邻数百年的吐蕃部族,占据邛崃山西麓的土地,很难想象世居邛崃山的青羌、东蛮诸部会欢欣鼓舞的拍手欢迎。
更大的可能是青羌诸部会联起手来,防止契丹残部侵占他们的领地。
难道说朝廷简单下几道令旨,说契丹残部是过来跟青羌族人做朋友的,不是帮青羌族人抵挡赤扈人入侵的,就能消除青羌族人内心的警惕、畏惧、抗拒?
“在真正拉拢到一两支青羌部族势力、消除其戒心之前,我们不宜过早暴露与契丹残部的密切关系,甚至前期可以利用契丹残部东迁对邛崃山所形成的威胁、军事压力,推动邮驿建设。前期为了隔绝青羌诸部互通消息,尽可能阻止青羌诸部联合,且在一定程度上将邛崃山南麓群岭分隔成东西两片,军情司都虞侯赵善率三百精锐假扮流匪,进入在弥勒岭之间的化林坪——右参军张雄山目前也在化林坪。我们要做的,就是先修建游龙县经九黎镇至弥勒岭山脚的邮驿……”
契丹残部能否在邛崃山西麓落足,是抵御赤扈人南侵整个战局极为关键的一步棋,当然不可能是苏求承代表铸锋堂在这里主持其事,前期乃是张雄山代表军情司在此坐镇——后续等打通邛崃山道、对黎州具备一定的掌控力之后,才会移给铸锋堂掌握。
第七十六章 州衙
知州钱云书八月底才回嘉州城,次日朱芝再次来到州衙拜见钱云书。
朱芝之前风尘仆仆赶到州衙报道,身边仅有两名家将随行,朱桐与吕靖等四名家将在州衙外的巷子里等候,显得颇为落魄。
这次也仅有苏求承、吕靖陪同朱芝走进州衙,而在州衙之外,朱桐一袭锦衫坐在柔软的锦鞍之上,手执辔头,悠游自在地打量着州衙大门两株枝叶茂密的老榆树,不时还拿马鞭子抽打两个树皮枯峻的树身。
一名老吏从大门里走出来,躬身笑道:
“朱司户进去与州君说话,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二公子您还是进来稍坐片刻!”
“我大哥与州君所议乃是朝廷大事,我一介平民凑不了热闹。不过,倘若进州衙只能坐冷板凳,我还不如在此等候。嘉州城比建邺凉爽多了,风物也好,不会令人闲气。”朱桐打着哈哈说道。
“二公子说笑了。”老吏讪笑道,有些惶恐地瞥眼打量朱桐身后百余驻足相候的披甲家兵皆剽悍勇健,一时间琢磨不透朱家兄弟这次是唱哪出戏。
附近民众早就注意到这边的状况,越来越多的人从附近的街头巷尾探头朝这边张望,都不知道嘉州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嘉州虽是边州,但相邻东蛮、青羌诸部都相对温顺,数十年没有滋生什么祸事,兵备也相当稀松。 嘉州城里除了一营四五百名禁卒稍有模样外,厢军人数要更多一些,但多为老弱病残,平时也主要充当各种劳役。
而州衙里的官差平时也疏于操练,满脑子想着应付差遣,到哪里搞点油水,松松垮垮,没有半点大越将卒的模样。
突然间有百余如狼似虎的甲卒一早“围堵”在州衙前,怎么不引人遐想联翩?
“莫不是州衙有谁犯下什么大案,朝廷派人过来将他捉拿回京中受审?”
“也不知道那位小将军是什么人物,端是俊逸非凡,年纪轻轻就受此大命,前途一定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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