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事隔多年,王番已如愿身居宰执之列,但诡谲而壮阔的天下大势面前,他也早就认清楚,他跟朝中绝大多数将臣一样,并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甚至连对抗大势的气魄都欠缺,心态也就平和下来。
王孔心情也是复杂,当年在岚州时,徐怀可是有过千方百计要拉拢他,但他总究嫌徐怀太桀骜不逊,非安分之人,最终选择追随王番。
事实也证明他的判断没错。
时过境迁,沈镇恶战死,燕小乙在京襄已经都指挥使、都虞侯级数的人物,说不得将来还能封侯,而他却始终是王宅之中的家将。
“相爷现在可以去找刘衍相公、钱郎君商议对策,”郑屠振奋的叫道,“只要城里知道使君已至建邺,宿卫禁军必然士气大振,说不得还有机会出城狠狠收拾一番渡江虏兵!”
“……”王番手里捏着密信,沉吟许久,毅然说道,“此事断不可泄漏半点出去!”
“为什么,”郑屠疑惑的问道,“使君传信过来,多半是要我们与刘衍相公联络的……”
“徐怀在信里可有说一定要找刘衍、钱择瑞联络?”王番问道。
“这个倒没有。”郑屠说道。
“既然徐怀在信里没有明示,那这事就全听我的,”王番说道,将密信递给姜平,说道,“毁掉!”
虽说没有能力力挽狂澜,虽说没有能力去对抗大势,但说要人心之揣摩,王番却还有些心得。
此时叫宫里那位知道徐怀已至建邺,再叫宫里那位看到徐怀赶到建邺对宿卫禁军的士气变化影响是何等之大,说不定会听刘衍、钱择瑞等人劝谏,决定派遣宿卫禁军出城作战。
宿卫禁军这时候出城作战,但凡有所斩获,对赵氏宗室低迷的声望多多少少会有所挽回,甚至挽回的程度还不低——
最好的结果,还是城里再折腾一些天,折腾到宿卫禁军毫无建树,折腾至不仅满城百姓,连宿卫禁军上下将卒自身都失望透顶,折腾到最好渡江虏兵是完全被徐怀聚拢起来的义军驱逐过江……
第一百二十五章 信使
清晨白茫茫一片,田垄阡陌间皆是厚厚的一层白霜,天气越发寒冷。
一只野兔从远处的灌木林里蹦过来,跳上田垄,猛然发现前面的裂沟里,在一层枯枝败叶的覆盖下,密密麻麻藏着不知道多少活人,铁胄下露出的眉毛都挂满白霜,上百只眼珠子齐溜溜的瞪过来,最近的一双眼珠子距离它都不到一尺。野兔这一刻吓得魂飞魄散,僵硬好一会儿,才一溜烟的,像一只利箭般,往来时的灌木丛窜去。
“日,这兔子再往里窜一窜,老子张嘴就能咬住!”
离野兔最近那人,懊悔的低声抱怨道。
蒋昂回头瞪了一眼,叫那人闭嘴,接着转回头透过遮掩的树叶,朝远处眺望过去。
十数骑虏兵斥候,信手由缰的御马在一览无遗的旷野间,往他们这边缓行。
左右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他们刀回鞘,弓弩要么挂在马鞍一侧,要么背于身后。
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驰上四五里外的一座山岗,侦察附近有没有义军聚集或活动的迹象。
踏入包围圈,为首虏将心头似生警觉般猛然一悸,但此时再有反应已迟,令人惊心动魄的弓弩崩跳声中,数十支利箭“嗖嗖嗖”就朝各自目标攒射而去。
“走!”
虏将偏头让过两支利箭擦着鼻子尖而过,但是左肩似给咬了一下,想也不用想,他所着的轻便皮甲已经被锋利的箭簇钻透,甚至都伤及肩骨,但他脸色只是一凝,咬牙将箭杆拗断,拔刀指挥部众往斜前方突围。
除开持弓甲卒在刀盾手的掩护下继续寻机射箭外,其他健锐手持陌刀掀开身上的树枝,从藏身的地沟里跳窜出来。
正当虏骑突围方向,虽然仅有六人,却也毫无畏惧,横刀往前暴烈劈斩。
能当斥候者皆为精锐,十数虏骑虽说在被偷袭的瞬间,几乎人人挂彩,却知想活命就得避免纠缠,拼命拽住缰绳,强御战马寻找空隙突围。
一场战斗突然间爆发,但又很快结束。 除了四名虏兵箭创太重,所中之箭都是面门要害,没能支撑多久就从马背上栽下来外,其他虏骑都快速往远处驰去,伏兵凭脚力还没办法追赶快马,甚至想完成合围都极困难。
逃走的虏骑每人身上少说被射中三五支箭,鲜血溢流出来染红铠甲,但短时间内却不影响他们逃命。
这样的伏击战果当然不能令人满意,好在四名虏兵坠落下来,他们胯下的战马都安静的停在那里,没有四散而去,叫人颇为宽慰——乌敕石让人将四名虏兵头颅割下来,将战马牵过来,也不稍作停顿,就率队往南面的山林转移,午时返回到宏觉寺。
“小石头,怎么就这点斩获?”
徐惮没有耐心从头去带领义军,他留在宏觉寺时,就闲坐在一块巨石上充当哨岗,看到乌敕石率队从右侧山林里钻出来,一干人等就牵了四匹战马、其中一匹马的鞍座旁挂着四颗血淋淋的头颅,找到他打趣。
徐惮乃是楚山年轻一代第一强横人物,统兵作战风格又悍勇无比,在马涧河战场立下赫赫战功,也是年轻一代领袖级人物,乌敕石自然是服膺的,他耷拉着脑袋跟徐惮说及伏击敌军小队斥候的详情,想问问他战术有何改进的地方。
“别听徐惮胡扯,你们最关键的就是搅得虏兵鸡犬不宁,然后将人都给我带回来。此时多割几颗虏兵头颅,少割几颗虏兵头颅,都是细枝末节。不能为战役的核心目标发挥出作用,有功也要罚,现在还要我从头教你们学堂上的东西吗?”
将卒有血勇之气,徐怀肯定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但也需要恰当的引导。
徐怀耐着性子跟他们解释眼下他们最关键的作战意图,还是在尽可能保存自身实力的状况下,昼伏夜出不断的袭扰逼近牛首山的虏兵及投降汉军,令他们短时间内难以从容不迫的对哪家军寨造成威胁。
突破重重封锁,聚集过来的义军将卒,徐怀也是将他们都先安顿到牛首山南北两翼的军寨之中进行组织、整顿。
徐怀可不会让乌敕石给徐惮带歪了。
“有人进山来了……”
徐惮目光锐利,看到有数人从对面的山沟子里钻出来,转眼又钻进宏觉寺南面的山谷密林之中不见踪影。
徐怀也注目看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出来,就想转身离开,这时候朱沆、朱桐从寺里走出来。
“兴许是京中派出联络的信使!”
钻进牛首山后,朱沆也没有其他事情,就盯着进山来几条羊肠小道,心想京中得知徐怀已到建邺的消息,必然会派人过来联络,但没想到今日都第六天了,也没有见到京中派出来联络的信使。
六天时间里,除了牛首山南北九寨尽可能将寨中操练过的青壮都组织起来,从更远处闻讯赶来会合的义军及乡兵,都已经超过三千人,结果京中却毫无消息,叫朱沆如何不着急,后悔抵达建邺的当晚没有坚持返回建邺去。
他刚刚人在寺里,越过僧房看到来人从对方山谷里出现,这并不在九寨联系宏觉寺的正常路线上,就拉着朱桐赶忙跑过来,想要第一时间确认是不是京中派出来的信使。
见朱沆如此迫切,徐怀便也耐着性子陪他站在寺前的空场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