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敌军来说也是背水一战。
特别是出营于泰和东北方向列阵的四万多赤扈骑兵,不仅机动性强,兵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
虏兵也深知哪怕不能彻底击败、击溃侧翼的南朝甲卒阵列,但只要找到足够大的空隙,以便数千精锐骑兵插入战场的纵深,能进攻到南朝主力阵列的侧翼或背腹,就极有可能赢得此仗的最终胜利,斩获的战果甚至将彻底弥补他们这半年来在颍州战场令人心绞痛的巨大损失。
低沉的号角就像初夏的狂风,贴着大地呼啸,千军万马奔趹的马蹄令大地都颤抖起来。
架在战车上的铁胎巨弓早已用绞盘张开,细铁线裹缠制成的弓弦发起震颤的鸣啸,是那样的尖锐,与弩箭射出后的破空尖啸,憾动人心。
大越早就掌握三弓床弩的制造方法,但传统的三弓床弩用料极其考究,制备繁杂,周期漫长,早年仅有朝堂在汴梁的将作监储备大量的用料。
汴梁沦陷后,数万工匠以及将作监储备的弓材都落入赤扈人手里,京襄再重视弓弩兵甲的制备,但在传统弓弩的制备上,主要是弓材储备方面,还是缺了一些底蕴;一直以来都只能少量的制备可射四五百步之远的三弓床弩。
铁胎弓,或者说铁臂弓,在当世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受冶铁技术的限制,早年将作监所制的铁胎弓多用作仪仗。早年所制的铁臂弓,弓臂要么过于坚硬,没有韧性,没有办法拉开。即便偶尔制出一两把能用的铁臂弓,也因为渗炭无法进行较为精准的控制,从而难以批量生产。
京襄这些年在精铁冶炼以及兵甲战械进行十数年的摸索,水平可以说远超当世,但即便如此,此时军械监所制的铁臂弓良品率也不过十之一二。
不过,这已经足够用了。
而且在战场上,铁胎弓也不惧敌骑冲杀进来破坏。
铁胎巨弩用绞机开弦,稳定性要比传统的三弓床弩差一些,但上百架车弩列于阵前,一次齐射,就将三四百步外像洪潮一般冲锋突击的虏兵骑阵撕开一个缺口,血肉横飞的场面,已足以震憾人心了。
车弩齐射过去,就往后阵撤出,一边填装新弩,一边往其他方向转移。
上百架铁胎巨弩一次齐射,还远不足以将赤扈骑兵的斗志摧垮,而车弩的装填耗时颇长,需要及时腾出空当来,给后方的长矛手填进来迎来敌骑的冲击。
同时在泰和大营以北集结的赤扈骑兵规模太大了,兵分六路发动第一波攻势,车弩撤往别处,待装填后可以从容寻找空隙进行新的射击。
车弩与精铁盾车还是相对轻便的,全车总重控制在四百斤左右,轮毂较宽,包裹软木树皮,七八名将卒就推动行走,或套牛马,可以紧随着甲卒阵列在松软甚至泥泞的野地前进。
不过,像投石机这样的战械,哪怕是车载小型投石机、旋风弩,动辄两三千斤,想要用于野战就困难得多了。
仲长卿、摩黎忽率残部从獐子沟撤出时,也对獐子沟与泰和之间的驿道进行破坏。
而獐子沟与泰和之间,一度作为敌我双方的缓冲区,司空府也没有机会组织辎兵修缮驿道。
因此大军从獐子沟、从汝阴出动时,中型战械无法直接随军出动。
不过,在整个战场的南翼,数十艘舟船早就靠北堤停泊,数千辎兵涉水登岸后,在浅滩上快速搭设出一座座栈桥。
数以百计的弩车、精铁盾车,以及发射火油罐及小型石弹的旋风弩车正通过这些新搭设的栈桥,快速登岸,补充到后方的阵列之中;加强前军主力北翼及西翼的第二道的屏护阵线,又或者以小队为单位,填入更外围的第一道屏护阵线,或主动去迎击从缝隙穿插进来的赤扈骑兵……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捷
在汝阴城的北面,以选锋军右镇、靖胜军第四镇、天雄军第五镇为主力,日中之时对平燕宗王府从蒙城等地西进的增援步骑,进行激烈的拦截作战;骁胜军第一镇、第二镇则日昳之时从汝阴以东北上切入战场,激烈程度比泰和敌营以东的战场尤盛。
除开从燕蓟、云朔以及河东、河北等地征调过来的十数万降附汉军外,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还在颍州、亳州境内集结了总数高达八万余众的精锐骑兵。可以说是在几乎没见中断的连年征战之后,赤扈控制中原主要地区的两府,这一刻已经将其在中原地区可以动员的军事潜力都压榨到极致。
毕竟除了在颍州主战场外,伊水上游的汝阳地区、颍水上游的许昌地区以及淮水中下游的濠寿、海泗等地,双方也都投入十数万兵马进行对峙或激烈的作战。
而在秦岭之中,虽说西秦军按兵不动,顾继迁顾氏所统领的东川军,此时却也积极出兵子午道,对占据关中渭河平原、隶属于静惮宗王府的虏兵展开反攻。
虽然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将高达八万之众的敌骑之前分别驻于汝阴两翼的城池之中,但由于精锐骑兵超强的机动能力,如果不派出大量的步骑出汝阴北上,对其进行切割、阻拦,任平燕宗王府将汝阴以东的近四万骑兵,快速西进增援到泰和以东地区,后果将难以想象;甚至可以断定,赤扈人一旦在西翼取得绝对的兵力优势,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前军主力的侧翼防线无情的撕开。
此仗的胜负,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在泰和以东地区的战场分出胜负之前,北汝阴城的左军主力,能否成功的将平燕宗王府的四万多增援骑兵拖住。
为此以靖胜军第四镇、天雄军第五镇为主以及两万余诸路州兵马为辅的左军主力,出汝阴城往北呈斜线展开。 相对平燕宗王府西进增援的四万精锐骑兵,五多万甲卒背靠着汝阳城北一条五六丈长宽、名为五马溪的小河结阵,拉出长达四十多里的拦截防线,其实是极其薄弱的。
即便左军主力就近从汝阴出城北上,即便除了数以百计的精铁盾车、铁臂弩车外,汝阴这一个多月还组织匠工,紧急打造了上千辆简易偏厢车用来加强甲步阵列,同时还往拦截防线所背倚的五马溪调入一百余艘走舸、排桨船等小型战船进行支援作战,但整体来说还是处于劣势。
选锋军右镇甲骑加上重甲马步军总计约万余人马,却需要集中到北翼展开,防止平燕宗王府的骑兵主力继续往北侧迂回。
这注定是一场艰难卓绝的拦截作战,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平燕宗王府的骑兵部队拖住,拖到泰和以东战场分出胜负。
平燕宗王府的骑兵主力日中时分就抵达五马溪以东地区,没有进行任何的停歇、休整,就直接对拦截阵地发动一波接一波的进攻;他们也没有等其后方高达七八万的步卒主力赶过来。
顶替孟和总揽平燕宗王府西援兵马的大将赤源心里很清楚,真要等后方的步卒主力赶到,最早也要等到次日拂晓才能发起猛烈进攻,而他根本就不敢赌镇南宗王府在泰和大营集结的主力就一定能撑过今天。
在平燕宗王府西进援骑的猛烈进攻下,沿五马溪部署的防线一度岌岌可危,不计其数的将卒倒在虏骑的马蹄与战刃之下——作战最激烈时,徐怀将杨霁、郭云昆所部都派上战场,汝阴城里的预备队就剩不到三千人。
平燕宗王府的骑兵主力为了争取时间,也没有选择从一百二三十里外的亳州治谯城附近进行迂回,选锋军右镇主力随之也就杀入平燕宗王府骑阵的北翼,进行混战。
到晡时(下午三点),杨祁业率骁胜军第一镇、第二镇主力终于赶到汝阴,两万五千余马步兵也没有时间歇口气,都没有整顿阵型,一队队甲卒就直接弃马,从汝阴城东,从南翼杀入汝阴战场。
直至日暮,前军主力在陈子箫的统领下,在泰和敌营以东,彻底击溃从云朔、河东及关陕等地增援过来的八万降附汉军。
这时候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的骑兵部队见大势已去,才徐徐从泰和以东以及汝阴北翼的两处战场徐徐撤出,往鹿邑、亳州治谯城等地而去。
在两处拦截战场上,赤扈丢下近两万具骑兵尸体。
而为了将赤扈骑兵阻拦在前军本阵之外,靖胜军、骁胜军、天雄军及诸路州府兵马战死者也超过两万人;选锋军左右镇伤亡也极惨烈,折损近半。
相比较而言,从正面进攻泰和、击溃八万降附汉军的前军主力,伤亡才仅有万余。
从汝阴北翼以及泰和敌营东北翼对赤扈主力骑兵进行拦截,作战最激烈时,双方将卒几乎都彻底混杂在一起,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要带着侍卫兵马冲锋陷阵,参与激烈的博杀,伤亡也极其惨烈。
老将解忠、最早桐柏山匪乱期间就追随徐怀的大将、天雄军第四镇统制韩奇,以及朔州汉将、天雄军第一镇副统制、陈子箫依为左膀右臂的韩路荣,还有荆湖北路部署司武吏出身、靖胜军第二镇副统制陈肃都不幸战死于沙场之上。
这一仗单纯从伤亡人数上看,只能算是惨胜;甚至自建继帝登基襄阳以来,还没有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有如此之多的高级将领在战场上殒落。
后续徐怀除了下令前军主力进驻泰和城清剿残敌外,仅从焦陂、泉河的围城兵马里,调出一万精锐、一万诸路州府兵搭乘水军战船连夜溯流而上,经颍水直接穿插到陈州治宛丘附近伺机而动。
选锋军、天雄军、靖胜军及骁胜军诸部或就地进驻泰和大营,或撤回獐子沟大营、汝阴城休整,徐怀中止诸路兵马携胜沿颍水北岸直接往沈丘、项城等地挺进的原定作战方案,甚至放弃选锋军骑兵往许州北部腹地迂回穿插,截断许昌三万敌军北逃通道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