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诸司七零八落,河东诸监司又自顾不暇,隶属于岚州兵马都监司的朔州巡检司更是没有独立司法权,民政及审狱之事之前受州院及司理院的直接管辖——当然,之前朔州汉民尽数迁出,也没有民政与审狱上的事情,一州之地才仅设一个小小的巡检司管辖。
徐怀率部突袭岢岚,俘虏曹轩文等如此重要的囚犯,到府州之后,也理应交给麟府路军马司处置。
顾氏世袭麟府路都军司一职,在过去一百多年时间里,顾氏历代子弟替大越镇守麟府二州可以说是世代忠良。
不过,在这灭族亡国的滔天大祸面前,徐怀觉得顾氏即便此时没有投敌之心,却也未必有与叛贼、与赤扈人誓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决然、决绝。
所以,他真要将曹师雄的三子交给麟府路军马司,最大的可能就是顾氏将他们押解往汴京处置,然而在朝中种种牵扯下,多半又不可能下手处死曹师雄的三子。
曹轩武、曹轩行尚未成年,也没有犯下什么恶行,徐怀可以交给麟府路,或由麟府路押往汴京处置,但曹轩文是清顺军叛乱投敌、大掠岢岚的重要参与者,徐怀不能将他交给麟府路军马司而有活命的机会。
当然,这还是其一。
徐怀更在意的还是岚州残剩势力在撤入府州之后,在接受麟府路军马司节制之后,能否最大限度的保持独立性。
倘若岚州人马散敌进入府州避祸,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会被麟府军马司接管。
倘若没有王禀在朝,数千桐柏山卒后续最大可能,就是直接编入麟府路军马司辖下接受统制,彻底丧失独立性。
汴京下诏勤王,诏书只会颁传到麟府路军马司。
麟府路安排哪支兵马勤王,决定权在都军马顾继迁,桐柏山众人是无权置喙的。
而就算有王禀在朝中争取,桐柏山卒不能从现在开始就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将来能不能接到勤王诏而有名正言顺的机会南下,也是一笔糊涂帐。
当然,岚州残剩势力也并非没有可能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朔州巡检司级别太低,是没有资格保持独立性的,何况他们还迫于形势主动放弃了朔州。
不过,曹师雄叛变投敌,王高行作为州判,自然就接掌兵马都监司及州院,而王高行以及钱择瑞等岚州官员队伍的框架还在,他们完全能够以岚州兵马都监司及州院的名义,接管麟府路军马司的节制。
这时候,不仅桐柏山卒,甚至解忠、朱润及雷腾等部兵马,都将继续保留在岚州兵马都监司的建制之中,从而最大限度的保证了相应的独立性;也唯有如此,他们才能真正成为王禀旗下的一系势力。
不过,这需要王高行、钱择瑞等人站起来去挑这个大梁,愿意与王禀捆绑才行。
王高行、钱择瑞也不清楚王禀、王番受曹师雄叛变投敌牵连会有多深,换作他时,他们当然会先想着明哲保身,不去趟这浑水。
而在经历这番劫难后,又考虑到眼前一切才是滔天大劫、大祸的肇始,他们还有惜身、保身的余地吗?
即便在举荐曹师雄一事上,王禀当时也在岚州,当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王高行、钱择瑞细想朝中那么多的执政大臣,也想象不出有谁比王禀更有资格、更有能力去推动、主持后续的勤王之事。
“不提当年旧事,朝廷要是能早一些听进王禀相公的谏言,河东也不至于沦陷此等的境地。吾辈虽说不肖,危难之行,也唯有勉力为之!”王高行、钱择瑞振声说道。
曹轩文最终是在徐怀他们撤到桃花冲时,被徐怀他们以州院、司理院的名义施以绞刑,吊死在一株百年沧桑的老槐树上。
曹师雄亲率八百骑兵追及桃花冲,黄昏时最后一抹余晖照在曹轩文已无人色的惨白脸上。
老槐树的身上,还拿小刀刻有判处曹轩文绞刑的判词,以及徐怀亲自持刀所刻“胡奴虏狗皆该杀”数字。
曹师雄看到这一幕,几乎从马背上栽下来,仰天嘶吼:“我与徐怀狗贼誓不两立!”
……
……
大同内城,都防御使府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也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夕阳下,屋檐墙头的积雪,泛起一丝诡谲的血光之色。
兀鲁烈魁梧的身躯站在庭院里,看着角落里悄然绽放的腊梅。
摩黎忽走进来,“扑通”跪在地上,呼道:“宗王,摩黎忽错了,请宗王责罚!”
“你知道错在哪里?”那颜木赤站在兀鲁烈身边,盯住摩黎忽厉声问道。
摩黎忽说道:“朔州守将徐怀跳出重围,突袭岢岚城,迫使曹师雄从广武撤军,使我们在西翼的作战意图,在这一刻落空太多,而究其根本,乃是我太过轻敌,急切逼迫曹师雄出兵进入岚谷进攻广武,以致中间露出空当太大!”
“将摩黎忽他们安排在侧翼,就是想着让他们得到锻炼,没想到西边除了萧林石外,这个朔州守将也凿实厉害,原本不应该交给他们去对付摩黎忽,”兀鲁烈朝那颜木赤挥了挥手,说道,“也莫对摩黎忽苛责太甚,我们越是严厉,他们更容易出错。而想汗父当年以弱小之旅,受周遭部族百般欺凌,还不是先隐忍十数年,之后又跌跌撞撞走过一些错路,最终全赖长生天眷顾,才缔造赤扈一族的辉煌?岢岚遇袭,曹师雄没有预料到,非他之错,而观他之后应对,能沉着勇毅,没有再吃什么亏,也确实是有统兵之才,还是需要安抚一下的。你代表本王亲自去岚州走一趟,便说我这就向王帐请封他为清顺军节度使,摩黎忽你也暂率本部兵马留在岚州,听曹师雄节制——你要记住没有必胜把握的仗不要去打,先要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 府州
岚州残剩人马撤出府州之后,徐怀一连十数日都亲自率领小队骑兵,通过管涔山轮番在岚谷、楼烦等地穿插,进行游击作战,主要还是想对曹师雄所部叛军有所牵制,能叫岚州有更多的军民撤入府州。
这次又是在楼烦境内坚持了七天,将曹师雄所部叛军一部分主力吸引过去之后,就翻越管涔山撤回来。
徐怀也是相当的疲惫,带领同样是累得够呛的部众,从南面的谷道撤入府州,然后沿着峁塬丘岭北走,看着距离胜军堡不远,众人停在黄河东岸的一座峁梁上休息。
徐怀勒马眺望山脚下冰封住的黄河,被紧紧束缚在起伏不停的崮塬峁山之间。黄河从阴山南麓缓缓从西往东流淌,为西山西麓的山势所阻转折南下,逾一千二百里则为秦岭所阻复折东流。
便是这一千二百里的黄河水道,将晋陕大地劈作两半。
而从北往南的一千余里黄河水道,从浑河口往南至白水河口流段约三百里,两岸便是麟府路。
麟府路于隋唐时属麟州,仅置新秦、银城两县,大越立朝以后,将东岸之地拆出来,新置府谷县,之后又升府谷县为府州。
在徐怀立马之处的西南方向上,府州城建于在石梁山西坡。
城池依山势而建,负山阻河,南北仅三百余步纵深,东西也不到七百步宽,整体呈靴状。
与岢岚等城相比,府州城可谓袖珍,仅与阳口砦、广武砦相当,但城池共建有六座大小城门,大南门与小西门建有瓮城,城门上均有城楼,包砌砖石,在当世是一座标准的军事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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