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这时候有骏马在山间奔驰的声音传来。
狮驼岭道虽然开辟较宽,有些台阶道的坡度也尽可能造得平缓,可供骡马驼运货物进出,但除非紧急情况,不会有马匹在山道上撒开蹄子狂奔。
徐怀蹙着眉头朝林子外的山道看去,不一会儿有一名信使牵马赶过来禀报:“禀军侯,青衣岭急信!”
徐怀接过信函,乃是坐镇青衣岭大营的徐武碛亲笔信,拆开来看到信里写史轸被逐出京,今日清晨赶到青衣岭大营,徐武碛已派人护送史轸到淮源与他相见。
“史轸被逐出京?”柳琼儿站在徐怀的身边,震惊的问道。
看信中所书,徐怀他也是又惊又疑:史轸是作为僚属留在王禀身边,正儿八经的官身也才从九品,王禀身边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应该轮到史轸被放逐才是啊?
“祖父那边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啊?”王萱又惊又疑问道。
“这要见到史先生才知道,你与我一起先回淮源再说!”徐怀说道。
也不管侍女赶回去跟朱老夫人禀报,徐怀就与王萱、柳琼儿径直往林子外走去。随侍已经在林子外备好马,他们先乘马沿着山道往狮驼岭寨行去,待出鹿台大寨之后,道路宽敞起来,便一路往淮源城驰去。
朱老夫人没有派人赶过来将王萱半道拽回去,却是着翟娘子带着两名丫鬟赶过来贴身照顾王萱。
赶在暮色降临之前,徐怀他们回到淮源城中,得知史轸也是前脚刚到,正与年前迁到淮源淮扬坊定居的史家老小团聚。
徐怀不知道汴梁城里发生什么事情,顾不上史轸与家人分离数月难得一聚,便派人去请史轸过来。
“军侯啊,你也不容我喘一口气啊!”史轸小跑着走着客堂,行走之间还有些不便,坐下来小喘着气抱怨道,“我这一路出京风餐露宿,都没有睡过一顿好觉,身子骨在马背上都颠散架了,到楚山还走了好几十里山道,脚底板都是血泡……”
见史轸这般模样,此时还有闲情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徐怀便知道汴梁城里暂时还没有发生什么大变故,倾过身子,问道:“史先生是见势不对,先溜来楚山了?”
“王相倘若要守汴梁,我这把身子骨劈了当柴烧,或许还能发挥一丁点的作用,但此时官家决意求和,我还留在王相身边作甚?”史轸也不掩饰他确实是自己想先溜出来汴梁,脱下破旧的靴子,露出散发微微酸臭味的脚丫子,叫徐怀看他脚底板确实磨出几个血泡,好在还没有破开。
“我祖父他怎么样,他没有触恼皇上吧,他老人家身子骨可还安健?”王萱焦急问道。
“王相他啊,”史轸打了哈哈,说道,“好着呢!”
“史先生,你有什么事不需要瞒我。”王萱急道。
“我没有瞒萱小姐您啊,王相他现在是好得很,但日后王相状况会不会好,史老儿我也不能未卜先知啊,”史轸笑了笑,又侧着身子问徐怀,道,“你希望王相暂作隐忍,到底是怎么想的,卢雄、周景都语焉不详,不肯说透彻,我也不能胡思乱想是不,只能当面来找你问清楚啊!”
“你是怎么出京的?官身可还在?”徐怀问道。
“前些天我陪王相去政事堂商议事情,顶撞了王戚庸几句,被训斥了一通,我也是有脾气的人,当天便跟王相辞去参议之事,叫周景派两人护送我离开汴梁!”史轸说道。
“你有官身在就好,新置楚山县,县丞一职还空缺着,我这就写信给胡使君,荐你出任县丞。”徐怀说道。
史轸看向陪坐一侧的苏老常、徐武江等人,大咧咧的说道:“苏先生他们陪你出生入死,他们也都有劳绩在身,谋个出身不难,我未有丁寸功劳,岂敢谋县丞之位?”
“史先生谦虚了,史先生乃是有大谋之人,县丞之位,非史先生莫属。”苏老常说道。
新置楚山县,徐怀出领知县,县丞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佐贰官,地位还在徐武江担任的县尉之上——然而也恰恰如此,苏老常他们心里都清楚,需要一个胸中有才略、能真正帮助徐怀梳理大局的人出任此职。
苏老常他们自视有功勋在身,与徐怀的关系也是亲密莫间,但他们深知自己在全盘谋略上,还是差了许多,不能跟史轸相比……
第七十五章 匠人
徐怀早就有将史轸请来楚山的想法,只是担心王禀那边还需要人,就没有作声,却不想史轸他见朝中求和之势已成、担心赤扈人再次南侵便是汴梁城陷之时,先一步找借口离开汴梁南下了。
徐怀对史轸的南下,心有扫榻之喜。
史轸南下是在周景护送卢雄返回汴梁之后,朱沆、王番会不会因此以为是他的缘故,徐怀也完全顾不得避讳,当即就决定举荐史轸出任楚山县丞。
从桐柏山匪乱到两次北征伐燕,楚山大营聚集一批武将军吏,但长于吏事者还相当有限。
苏老常、程益、徐武良、徐胜等人可以说都各有所擅。
倘若徐怀仅仅是照着当世常规的手段治理一县,对楚山县也没有超越当世正常州县的期许,苏老常他们当然是能够胜任的。
然而徐怀对楚山(桐柏山)的期许太高了。
徐怀不仅希望楚山能成为江淮防线抵御赤扈人的桥头堡,建立起抵挡数倍强敌进攻的防御体系,同时为了尽可能的减少他人所能施加的钳制,还要保证楚山内部有着足够强的军事动员及物资生产潜力。
要实现这一目标,对吏事的要求就高了。
拿楚山外围防御来说,目前在青衣岭、石门岭及周桥驿筑寨,并修横穿桐柏山北岭、大复山的淮源-青衣岭道,将淮源与青衣岭大营连接起来,仅仅只能说是将外围防御的框架与雏形搭建起来了,还很简陋,远远谈不上完备。
赤扈人再次南侵,河淮抵御力量将彻底崩溃,赤扈人倘若驱使降叛军强攻青衣岭大营,是很难猝陷。
不过,赤扈人绝不是一根筋的莽夫,相反,他们在过去三四十年间横扫大漠草原,积累了丰富的征战经验。
赤扈人见难以猝陷,倘若还想拔掉钉子,大可以将优势兵马进逼过来,在青衣岭大营外修围筑营垒进行围困,同时大规模制造投石机、攻城弩等战械组织进攻。
以青衣岭大营此时的规模及防御能力,又真能抵挡住多久?
更不要说在光州失陷后,周桥驿、石门岭作为楚山的东翼门户,防御比青衣岭还要简陋,徐怀手里的兵马又有限,分守诸寨,必然会大幅摊薄兵力……
其他事不提,短时间要如何提升,还要大幅的提升青衣岭、周桥驿、石门岭的防御能力,这够叫徐怀头痛了。
在这方面苏老常、程益、徐武良、徐胜等人还是有所不足的,甚至都未必能给徐怀出更多建设性的意见。
史轸却拥有常人所不及的远见与才干,县丞之位也是非他莫属。
众人对史轸也是服气。
徐武江、徐武良他们未与史轸接触过,但听苏老常、徐武碛、王举他们说及二次北征伐燕时史轸就早早看出必败之局,也是自叹不如。
因为史轸初到淮源,与家人相见还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被徐怀喊到县衙后宅来,苏老常当下便建议,众人都到史宅饮宴,也不耽搁史轸与家人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