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不知道这些贪生怕死之辈能如何埋怨楚山?”徐怀冷声道。
“陛下在襄阳,楚山之得失,决定襄阳之死生,守御之要,犹在河洛、陕西、淮南之上;而陛下南迁,楚山只是一军镇尔,”史轸苦笑道,“难道这点,还不够他们往侯爷你身上泼脏水的?我们知道你性情坚毅,与敌不同死生,有破釜沉舟之决心,但在别人眼里,你就是意欲挟天子自重、横加干涉国政……”
“周鹤等人的心思,未必如此阴沉吧?”柳琼儿有些诧异的问道。
“柳姑娘以为周鹤这些人最擅长何事?”史轸苦笑问道,“当然,也可能是我多想了,但侯爷已经表明立场,且与周鹤等人分歧极大,这也注定会叫周鹤等人更忌恨侯爷了!而且他们也不会往好处想侯爷,不会以为侯爷其心赤诚,那这件事他们最终会想到哪里去呢,还不是揣测侯爷私欲叵测?”
“且不论他们如何想我,我不可能不在这事声明立场!即便陛下心思动摇,我也会上表力谏的!”徐怀挥了挥手,要史轸莫要太念挂这事,更不可能叫他私下去找武威郡王赵翼收回此前之议。
“我想去一趟襄阳,看看这水到底有多深,是不是真是我多想了。”史轸说道,他还是担心这事有蹊跷,而郑屠、晋龙泉等人没有办法精准察觉到微妙之处。
“好吧,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辞辛苦要去襄阳走一趟,那就找个由头陪同郡王爷过去,”徐怀点头说道,“反正家里事你也帮我安排好,我没有耐心操持那么多的事情……”
楚山所辖政务日益繁杂,徐怀还真有些离不开史轸……
第三十六章 潜流
史轸没有与武威郡王赵翼一起前往襄阳,而是拖后几日才成行。
倘若真有暗流潜藏在襄阳的水面之下,也需要武威郡王回到襄阳之后发酵几天,暗流才会汹涌诡谲起来。
襄阳,刑部侍郎晋庄成家宅明烛高悬、灯火通明。
襄阳城狭仄,迄今还未能筹足钱粮扩建外城,周鹤、高纯年等人也无意在襄阳扩建外城。
因此,晋氏家财万贯,晋庄成位高权重,但晋氏府宅前后五进、东西三跨,总计才七八十间房,也是狭仄得很。
晋庄成平时会客的问梅堂,狭小的天井仅七八步见方,栽种一株老梅,便容纳不下别的花花草草,平日里也显得晦暗无明。
晋成庄与赵范隔着八仙桌饮茶,长子晋玉柱陪坐一旁,晋龙泉站在晋成庄身侧听候吩咐,借着烛火暗暗观察赵范晦涩如深的神色。
“汴梁虽立伪楚,但终究难抵河淮残破,岳海楼这个伪楚枢密使,纠结五六万残兵败将,也只能以诈计赚刘献,在桐柏山受挫却是必然之事,实在不值得小题大作,”赵范端起雪白剔透的茶盏,将茶叶轻轻吹开到一边,慢腾腾的说道,“晋公可还记得我年前捎来的信中早就有这样的断言?”
“不假,赵兄年前信中确实有说楚山、南阳应无忧!”晋庄成说道。
“这并非什么难断之事,想河洛在平陆抵挡虏兵逾一年之久,也令虏兵难进寸步,”赵范幽幽说道,“但时日拖久,就怕这形势再难维持,晋公还是要早作准备,将晋老太公从泌阳接来襄阳,以防不测啊……”
晋庄成端起茶盏,看着青翠茶叶在水中浮沉,没有应和赵范这话。
却是晋庄成的长子晋玉柱按捺不住,带着些怨气的说道:“倘若淮上守不住,接到襄阳又有何益,虏兵攻破舞阳、楚山,经南阳兵临襄阳,不过是昼夜之间的事情!”
“……玉柱,莫说这些丧气话,”晋庄成瞪了长子一眼,制止他胡乱说话,又朝赵范笑道,“靖胜侯乃国之干城,有他镇戍楚山,襄阳当无忧!”
赵范笑道:“诸公身家性命皆在襄阳,靖胜侯不是干城也是干城了!靖胜侯功勋卓越,已入当世名将之列,但年过弱冠,却迟迟都无婚配。我这次到襄阳来,听人说靖胜侯对缨云公主有救护之恩,满朝公侯就没有一个急人之所想的?”
“呵呵,”晋庄成都不许其子在外人面前胡乱议论淮上防御之事,又怎会在这事上插嘴,只是举起茶盏,笑着说道,“当世饮茶,需煮沸去沫,甚是繁琐,这沏泡之法听说还是靖胜侯所创,初时襄阳众人还颇有些不习惯,此时楚山之茶已风靡全城。我宅子里的茶,都是楚山所赠上品,赵公觉得如何?”
晋庄成拿茶说事,以示晋氏与楚山关系密切,赵范心里只是冷笑,微笑道:
“确实不错,却不知楚山之茶有何妙法,有机会还要找靖胜侯讨教一二。”
晋庄成始终不接话茬,喝过几盏茶,赵范便告辞而去。
晋玉柱送赵范出大门,折返问梅堂,见其父晋庄成坐在堂上一副愁眉莫展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觉得赵范所言不虚,襄阳与淮上有如鸡子与蛋壳,虏兵这次进攻淮上不成,乃精兵强将都用于河洛、淮南,待其调整部署,淮上难以持久,襄阳真就危险了啊!”
“朝堂大计,有诸公与谋,要你插什么嘴?”晋庄成瞪了晋玉柱一眼,教训道,“你当赵范今日登门,是好意来提醒我们的吗?你给我记住,不管赵范所言有几分道理,这事都轮不到我们出头。你在外面,也绝不可议论这事!”
晋龙泉站在一旁问道:“郑屠送了一些茶叶过来,府上可要备些礼回赠?”
“当然要,龙泉你到库房挑些珍稀玩物送过去,但不要多嘴说什么。”晋庄成吩咐道。
……
……
桐柏山自古以来就盛产茶药,但要认真细数来,淮源地处桐柏山南岭西段及北岭,山势崔巍,谷深壑险,低岗丘陵也多尽可能开垦种植粮桑,茶叶产出有限。
信阳、罗山两县以及淮水北岸的真阳县,有大片溪河与淮水交汇的冲积平川,民众不缺土地耕种,师溪河两岸以及石门岭以东及铁幕山的大片低岗丘陵,数百年来开辟种植不计其数的茶庄茶园,每年所出新茶高达上万担。
不过,以往桐柏山茶都是采摘后压制成饼,饮时碾碎煮沸,与别地茶叶相比,并没有自傲的特色。
虽说楚山众人这些年来饮茶都是采摘新叶后直接进行炒制,饮时直接冲泡,但当世消息传播缓慢,冲饮法一直传播不开;士大夫对冲饮法还甚为不屑。
却是建继帝在襄阳即位,诸部院司官吏陆续到位履职,襄阳城条件又非常的简陋,数以千计的官吏连住宅都没有办法充分解决,饮茶再难以讲究,看似优雅、传统但费时费力一时间受到限制,简单便捷、实际茶汤品质更高的冲饮法自然就迅速在襄阳城里推广开来。
以往楚山往外输出的大宗商品,以各式铁器及铁料、桐油、木材、药材为主,其中铁料、包括兵甲战械在内的铁器、桐油以及木材,都是城外与各地商户直接交易。城中铺院也设有货栈,主要运储与城里中小药行、药铺交易的药材为主。
随着冲饮法流传开来,铺院在襄阳每月能走销两三百担茶。
襄阳作为新的帝都所在,从士大夫到贩夫走卒快速接受冲饮法,楚山茶也飞快往襄阳周边的荆湖北路诸州县流传开来。
铸锋堂除了之前所积压的两三千担炒茶已经走销一尽外,今年受战事影响,所能供应的新茶不足信阳、罗山、真阳往年正常产量的一半,肯定满足不了需求。
这次史轸到襄阳来,郑屠以及铺院几名主事都想着以铸锋堂的名义从外地采购新茶炒制以补不足。
史轸想也没想,就直接否决掉,要襄阳负责铺院的主事不用考虑炒茶之事,只要确保铸锋堂输出的大宗商货,以襄阳为中转站,往天下各路更顺畅的贩运就好。
因为战事的缘故,原先掌控真阳、信阳、罗山等地茶庄茶园的土地主大多南逃,即便还有一些茶庄主留下来,但也都同意所有的新茶由铸锋堂以一定的基价进行统购。
他们不同意也不行,受战事的影响,已没有几个茶商还敢跑到楚山收购新茶;而楚山往外的运力,也基本上为铸锋堂所垄断。由于大量的茶农跟其他民众都逃往荆湖避难,滞留在信阳等地的难民,也基本上以乡司为单位进行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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