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水从西往东而来,于西华城西折往东南;蔡河从北往南而下,于西华城北也往东南方向稍稍偏折。
两条河流最终在西华城东南三十五六里外的宛丘城西平野合流,也由此在西华县境内形成一个极为狭仄的锐角,仿佛西华城的护城河,但同时也将西华与陈州治宛丘等城池分割开来,仅在西北方向留下不到二十里宽的缺口。
楚山水军控制住蔡河入颍水河口及附近的水道,在徐怀率潜袭兵马南撤到西华县境内,实际上已经对西华城形成合围。
虽说外围聚集的敌军多达四五万之众,但主要兵马都被蔡河、颍水阻隔在外围无法接援西华城。
西华城在西北方向虽然还有二十里宽的缺口可以进入,但敌军在这个方向却仅有摩黎忽所率的两千余骑袭扰兵马,也无力阻挠楚山精锐兵马强攻西华城。
然而叫徐心庵困惑的是,攻陷西华城对进一步迷惑岳海楼等将能发挥什么作用。
徐怀眯眼眺望如血涂抹天空的夕阳,淡淡说道:“西华,乃大越之睢阳也!”
徐武江、王举、周景、徐心庵等将听徐怀此言,皆是一震。
笨拙抓住缰绳坐在马背的牛二,一脸懵逼的问道:“睢阳,什么睢阳,说西华是睢阳,岳海楼那狗东西就能被我们骗住?天下有这种便宜事?”
徐怀微微一笑,看向身旁刚才唱《秦王破阵乐》的中年书吏,问道:“老韩,你可会唱张巡的《守睢阳作》?”
中年书吏稍作沉吟,手轻轻拍打鞍座,用嘶哑的嗓音苍凉唱起来:
“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合围侔月晕,分守若鱼丽;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
苏蕈自幼好武,但除了刀弓娴熟外,幼时也被他老子苏老常逼着读了很多书史诗词,在一旁给牛二解释道:
“前唐安史叛乱,曾有贼军十数万围睢阳城,名臣张巡、许远率九千兵众死守睢阳经年,以孤城障蔽江、淮,城虽陷而大夺贼志——史书谓张巡乃前唐中流砥柱,挽狂澜于既倒之人也。节帅的意思,是要将西华攻陷下来当作大越的睢阳城死守,不愁岳海楼不上当!”
“死守就要有背水相战的决心!”徐怀神色肃然说道,“除两千匹战马予以保留外,驼马等牲口就地宰杀以为储粮——除水军控制河道外,其他兵马及归义将卒家卒皆登岸结营,除必要战船外,其他舟桥悉数凿沉,以塞河道……”
第八十七章 攻城
虽说岳海楼将主要兵马都集结到颍水南岸,结营拦截楚山南归兵马,但在颍水北岸(左岸)许昌、宛丘、项城、沈丘、汝阴、西华等城犹留有大量的兵马驻守。
宛丘作为陈州治,乃是岳海楼行辕所在,又位于蔡河入颍水河口之东,与南岸的商水隔颍水相望,战略地位最为突显,岳海楼绝不容宛丘有失,留守兵马高达一万余众。
许昌作为许州治,不仅是西线援兵及粮秣南下的必经之路,还兼有防备襄城等地兵马的重任,也不容有失,岳海楼令大将蒋昭德率近万兵马控扼许昌及颍水北岸几座城寨。
一方面岳海楼其部兵力有限,另一方面西华城池狭小,即便预料到楚山潜袭兵马南归会从西华过境,岳海楼也只能在原有千余守军的基础之上,再增加三营嫡系精兵参与防守。
通常说来,不足千步见方的小城,有两千多抵抗意志坚定的人马,城中另有两三千青壮民夫可以征用来参加防御,怎么都应该令楚山军望而生畏了。
而事实上楚山军自突袭汴梁以来,既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攻打坚城险塞,又需要尽可能避免会导致大量伤亡的僵持作战,因此都是极其克制不去攻打城寨。
唯一一次攻城拔寨,也仅有军都寨一战,目的是为了夺取军都寨内数千匹良马以利南归;沿蔡河南下之后,尉氏、扶沟等城寨距离蔡河水道极近,守军其实是非常弱的,但徐怀宁可多花费一些时间,分兵围困、绕行,也不愿意浪费兵力去攻打这些城寨。
甚至有时候在野战中取得绝对优势,但一些敌军负隅顽抗,徐怀也是宁可网开一面、纵其逃走,也不会为了多缴获几颗首级而强行攻打。
在西华守将洪承贵看来,楚山潜袭兵马沿蔡河南撤到西华县境内,理应绕开西华城,直接从蔡河进入颍水,然后再想办法突破他们在颍水南岸的封锁,往滍水-汝水沿岸撤离才对。
在如血夕阳下,洪承贵站在西华北城楼之上,最初看到楚山南撤人马并没有继续往下游的河口而去,数以千计的人马在西华城北十余里外的荒滩直接弃船登岸,他还以为楚山南撤人马是要从西华城西北侧,直接走陆路绕到颍水北岸准备渡颍事宜。
这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从西华城北登岸,走陆路到颍水北岸,也就二十里路程;倘若暂时无法往颍水南岸突围,楚山兵马先在北岸结营休整,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至少在这一刻,洪承贵等将并没有认为楚山军会不计伤亡的强攻西华城,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在两千侍卫骑兵的拱卫下,一队队楚山军甲卒在西华城北侧荒野结阵,之后又用两百多辆战车环围结营,使三千多的归义将卒家小撤入其中,在一堆堆篝火的照明下,从汴梁以及鄢陵、尉氏等地搜集的数百艘大小舟船,先将数千计的粮秣卸下船,之后又装满砂土凿沉蔡河之中。
徐心庵、许凌率四千步甲、两千水军从信阳、楚山城出发,二十多天前在控制蔡河入颍水的河口之后,就主要在西华城的东南角河口位置,依托水军战船扎下营寨。
这部分楚山兵马,也除了保留四十余艘正规战船往外,差不多同一时间将其余两三百艘从民间征用的舟船装满砂土,凿沉于河口下游的颍水河道之中。
将近子时,星月当空,万里澄澈,篝火与火把交映,正合夜战。
除了两千侍卫骑兵封锁西华城西北的陆路缺口,拦截从西北方向逼近的两千虏骑外,颍水以北的八千楚山步甲分作十六队,携带云梯等简陋的攻城器械,一起往西华城下逼进;一部分水军逆流驶入西华城南的颍水河道,一部分水军则进入经西华城下流入颍水的双狼沟河,清理守军在河道布下的障碍物。
号角低沉吹响起来,战鼓擂动,这一刻朔风也骤然猛烈起来似的,吹得树摇草折。
西华城头点燃起更多的篝火,所有的守军都紧急从军营调动出来登上城头,身穿坚甲、手持利刃,心情压迫的看着有如黑色潮水一般往城下涌来的楚山将卒。
洪承贵等守将皆是岳海楼的嫡系,看情势确认楚山军要背水一战,欲从各个方向同时攻城,心惊之余,也是奔走城墙之上,敦促兵卒将一捆捆箭羽搬上城头,敦促兵卒仔细检查弓弦弩机。
一截截擂木早就用绳索捆绑在城墙外侧,待楚山军靠近,直接砍断捆绑绳索,就能将擂木抛砸下去;一辆辆独轮车装满砖石,到时机也可以直接从垛口倾泄下去。
一口口大铁锅下堆满薪柴,这时候也点燃起来,将铁锅里桐油与金汁的混和物烧热煮沸起来,臭气呛鼻。
这还不够,洪承贵等守将又下令搜集大量的柴草,直接抛到城下,等楚山军靠近城下就纵火点燃;还用一座座拒马、偏厢车,将城墙分隔开来防守。
没有任何的试探,背水一战的楚山将卒,包括义军及归义将卒在内,都视死如归,从各个方向高举盾牌,无所畏惧的顶着如蝗箭雨,直接进逼到城下,将一架架云梯,用带铁钩的一头牢牢的挂靠到城墙上。
虽然有人还没有到城下,就被箭矢射伤射死,虽然进逼城下的将卒不断被滚石擂木砸中,轻者断臂残肢,重者当场血肉模糊死去,煮沸的桐油金汁浇淋下来,沾之更是惨绝人寰,纵火更是一烧成片,但这并不能稍稍迟滞楚山军将卒附梯强攻的决心与速度。
守军以长矛刀盾据城墙而守,当然占据绝大的优势。
楚山军将卒即便附梯强攻,也是不断有人被长矛刺中、被战刀劈中摔落下来;跌落到城下点燃的柴草之中,只能滚动着扑灭身上的火焰。
有不幸者身上还同时被浇以火油,衣甲点燃起来,很快就被烧成火人,只能在惨叫哀嚎着挣扎着死去。
所幸西华作为县治之地,位于河淮腹地,经久失修的城墙都不到两丈高矮,没有城楼、战棚等附属防御建筑,甚至连垛墙都残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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