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河淮南部直到淮水,每年冬季都有短暂的冰封期,到时候赤扈骑兵可以更方便的从汝颍沿岸任何一个点南下,但那时各地早已完成秋收,不仅普通民众不需要再暴露在城寨之外劳作,更是有大量的青壮在兵马都监司的组织下,从田间编入营伍进行操训。
虏骑在那个时间点分散渗透进来袭扰,根本找不到便宜可占。
同时河淮南部的冰封期很短,短到不足以让京西敌军进入汝水以南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汝颍中下游洪泛区的形成,实际上使得京西方向敌我对峙的焦点,集中到襄城、召陵两城之上。
楚山守住这两城,每年都能将滍澧等水截流北泄,确保汝颍中下游的洪泛区不会干涸,将京西敌军封锁在颍水以北。
倘若京西敌军夺下襄城、召陵两城,不仅打通从伏牛山东麓南下的通道,更可以将滍澧二水重新导入汝水。
河洛军守襄城两年,襄城其时乃河洛东南门户,郑家也是下了一些血本加固城防;此外襄城地处嵩山东南麓的浅山之中,地势较险,易守难攻。
楚山接手襄城防务后,主要在临近水北岸以及往嵩山东南山区之中修筑数座小型堡垒,除了加密滍水上游北岸的防御体系,也方便组织军民进行更大范围的屯垦,减少外部的粮秣输运压力。
楚山在汝颍会战之后重点建设的,还是召陵新城。
除了数千青壮民夫外,一万五千战俘都投入到城池及滍水南岸长堤的修造中。
为防止敌军袭扰,陈子箫、王宪两部精锐以及范宗奇、乌敕海各率一队选锋军精骑驻守召陵,保障召陵新城的顺利建设。
召陵新城分为东西两部分,西城位于石渠以西,依滍水北岸长坡而建,东西长六里、南北则仅有四里纵深。
考虑到虏兵攻城已经大规模使用投石机,主城沿坡岗而立的城墙,放弃覆砖,掺入大量的石灰、草屑,夯土版筑;城墙仅有三丈高,从底部六丈逐渐收拢到顶部也有四丈余宽,非常的坚厚;城墙之上放弃华而不实的城楼、谯楼,全部造成双层坚木覆顶,基础与城墙浑成一体的坚固战棚。
外濠与东北侧的淹水大湖相接。
东城位于石渠东南,依小雀岗北坡而建,横跨滍水旧道,西城墙直接建在截流大坝之上,并从滍水上游开渠,经水门引入旧道,确保滍水与汝水依旧有水道相通,并没有完全的截断。
如此一来,东城就成为控扼滍、汝水道的中枢,而遂平、确山以及青衣岭营城的物资及人马,都将能够通过洪河、青衣水等汝水支流与汝水主河道,经召陵东城,进入滍水之中,运往襄城。
召陵东西两城以悬索桥相接。
滍水截流北泄形成遮闭汝颍中下游流域的洪泛区,并且召陵新城建成,楚山沿汝水防线才算是正式建成。
虽然开凿石渠以及召陵新城建造,投入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几乎将楚山榨干,但考虑到汝水防线从上游叶县、襄城,一直到汝水口长达五百余里,最终形成极有利防御的形势,投入两百余万贯钱粮,可以说是节省之极。
韩圭自诩精擅河渠、津梁之事,但这段时间在徐怀身边,深入了解到楚山在接手淮上防务之后实施整个工程的全貌,而令举世震惊的汝颍大捷仅仅这个工程的附带品,除了叹为观止之外还是叹为观止。
徐怀站在东城之上,眺望汝水旧道,恰好有十数艘舟船从东水门而入。
因为徐怀就在城上,舟船进城盘查特别仔细,临了负责盘查的队将还跑到城上禀报:“舟船所载乃是荆北经黄羊湖转运过来的物资……”
江淮、荆湖等路从地方征收的税赋,以实物为主;因此朝廷承诺每年拨给楚山三百万贯军资,实际上主要是实物折合钱粮的方式,由诸州县押纲官率队押送到淮上指定区域交卸。
这十数船所载主要是安州押解到黄羊寨交卸的物资,总计钱粮十六万余贯,负责盘查的队将,还将清单拿过来,经陈子箫递交给徐怀审阅。
徐怀接过来扫了一眼,清单上所列还是以各种农作物为主,也有楚山紧缺的布匹,刚要将清单交还给队将,无意间扫到清单末尾录有二百五十斤“丝铁”,愣了一下:“丝铁为何物?折价比铜还要昂贵?”
“这世间还有节帅不识之物?”陈子箫哈哈笑道,“丝铁,柔铁拉拔成丝,约细麻绳粗细……”
陈子箫着队将走下城墙,到押运物资的舟船上取些丝铁实物给徐怀看一眼……
第一百零九章 丝铁
徐怀看着手里米粒粗细的一小捆丝铁,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浮现起来,心想这或许称之为铁线或铁丝更恰当一些,看向负责押运物资的官吏问道:“可知丝铁具体如何锻造而成?”
安州所派的押纲官将折抵钱粮的物资运到黄羊寨交卸后,就原道返回了;从黄羊寨走一段陆路,将货物运抵到青衣岭再装船走青衣水、汝水到召陵,乃是楚山行营派吏负责,他们哪里知道丝铁铸造的技术细节?
再说了,这些丝铁乃是安州州衙从地方征收的实物税,以武吏为主的押纲官又岂知冶锻之法?就算拉过来也必然难以回答徐怀的疑问。
“节帅欲知锻法,可将庄庸找来一问。”陈子箫见押运官员站在徐怀面前很是摸不着头脑,而他也仅粗略知道一些,说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建议将庄庸找来问询。
召陵新城的修筑,要比当世寻常城寨复杂得多,喻承珍以及庄守信之子庄庸二人,作为营造官、副监在召陵长驻一年,到这时还没有离开。
喻承珍更擅营造,而庄庸则擅器作锻造。
在等待庄庸过来之前,王宪、韩圭、姜燮、范宗奇、乌敕海等人也是好奇的接过一小段丝铁端详起来。
徐怀笑着说道:“这丝铁,更形象的说,这铁丝、铁线,子箫说用柔铁拉拔而成,要考较你们这其中详细的锻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但你们来琢磨琢磨看,这铁丝、铁线倘若交到你们手里,当如何用之?”
范宗奇说道:“匠工拉拔金银铜丝,多用于器物装点,这灰白色铁丝且似老银,应能替代老银丝使用——不过,节帅不至于考较我们这些,但要说来替代绳索,是很多优越之处,但其价比铜丝,也未免太奢侈了一些……”
说价比铜丝,实际上要比铜丝更为稀罕,目前除了安州有少量运来外,也不见有其他州县有交付类似的货物折抵钱粮。
要不然,徐怀也不至于以往都没有见过。
仅有二三百斤铁丝,比铜丝还要昂贵,当成绳索使用,范宗奇当然觉得太奢侈。
或许奢富之家不会在意,毕竟用量也不大,装饰装点罢了,但要说军事上有什么用途,只要想到价比铜丝,范宗奇就想将这玩艺儿扔得远远的。
用不起。
乌敕海接过铁丝,取尾端一小段围着小拇指绕成环,说道:“看这形状有些像编锁子甲的细铁环,但除了更为细长、也要柔软得多,恐怕难挡利刃的劈斫,”他将佩刀拔出来,拿铁丝抵住刃口根处用力摁了一下,便摁出一个小小的楔槽,琢磨道,“这种铁丝可以绕得更为细密,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挡寻常羽箭的攒射,但不会比锁子甲更优……”
当世锁子甲,主要是用细铁条反复锻打、淬火,制成细环后穿扣编织成甲,工艺极其复杂繁琐;技艺高超的制甲师要打造一套锁子甲,所花费的精力不比瘊子甲稍低,而锁子甲在防范远射、近战砍斩不比札甲、鳞甲更优,对近战穿刺的防护力却又比札甲、鳞甲差得多,制造还复杂,近世以来在军中已经很少有见了。
众人议论纷纷,揣摩这丝铁在军中能有什么用处,但最终都为高昂的造价所吓阻。
庄庸很快就叫人找了过来,接过铁丝说道:“安州丝铁,我数年前在汴梁时,就与父亲听人说过,制法听上去无甚难处,与金银铜丝类似,半熔后穿孔拉拔,但这些年除了安州铁户能制外,别处都难仿效。说到底就是炉焰不够暴烈,安州熔铁塘炉应有特殊之处,而这才是真正的不传之秘。当然,楚山此时想要仿制,应该不会太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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