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邛崃山之事又能瞒住多久?
以此衡算,江淮防线不防,对京襄而言未尝没有驱虎吞狼之妙。
当然了,京襄目前除了按部就班休生养息,进一步筑牢自身的根基外,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韩圭现在的主张,则是京襄以不变应万变,就算淮南防线被打漏了,赤扈人在京襄作为侧翼威胁没有解除的情况,是不敢长驱直入的。
倘若说建继帝驾崩之时,徐怀不计较个人声名毁誉而矫诏诛除郑氏父子,助绍隆帝登基,乃是不敢想象淮南防线崩溃后果而做出来的迫不得已选择,此时的京襄,其实已经不那么怕淮南防线出问题了。
事实上,淮南防线出问题,要比秦岭防线出问题,对京襄更为有利。
徐怀转过身来,看向堂中众人,坚定的说道:“我还要去荆州!”
“使君前往荆州,以什么为借口?”韩圭问道,“使君不安居于泌阳,跑去荆州一住数月,也不知道江淮会否生变,这不是叫朝中风声鹤唳吗?”
荆州相距建邺将近两千里,但皆为荆江(长江)水路,沿江顺流而下,最快仅需三五日就能飞抵建邺城下。
只是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呢,徐怀倘若宣称为防江淮有变而前往荆州坐镇,在绍隆帝及嫡系将臣看来,除了显得更居心叵测,还能有什么?
“修筑荆江大堤乃是今年重中之重,使君当往荆州坐镇亲自主持其事,却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史轸说道。
“我就以督造荆江大堤的名义去荆州!”徐怀断然说道。
即便当下仅仅是猜测,但是徐怀还是不想看到淮南防线彻底糜烂,再慢腾腾的站出来收拾局面。
那样的话,对整个淮南的破坏就太大了。
现在他是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去介入什么,但也尽可能做好应对的准备。
徐怀打定主意后,就当即将手头事情扔下,赶往荆州主持荆江大堤建设,同时视察水军建设的情况。
京襄编有两支水军,一支归于申州行营辖下,以许凌为将,负责淮河上游及浉河、明溪等支流的水面防御及作战,一支隶属于荆州兵马都监司辖下,防范洞庭湖及荆江再滋生匪寇侵扰两岸。
一方面京襄这两三年来能挤出来的钱粮都侧重建设汝蔡防线、加强天雄军、选锋军步骑精锐的建设,另一方面荆州位于大越纵深腹地,孙彦舟、胡荡舟等部都已经接受招安,只剩少量的流寇,在荆南、荆北官兵的打压下,短时间内压根就看不到成势的可能。
因此,荆州水军以王章为都虞侯,麾下将卒加上船工、水手仅两千人马,规模极为有限。
一旦江淮防线生变,京襄在荆江(长江)之上仅这点水军力量,是远远不足为用的,但倘若京襄直接在荆江之上,大规模扩编水军,朝廷会怎么看?
当然了,淮河汛季即将过去,平燕宗王府筹备近半年时间,随时会从东路发起攻势,这时候扩编荆州水军,时间上也来不及。
以目前的局势,江淮防线一旦生变,规模有限的荆州水军只能充当护卫,主要还是从铸锋堂紧急抽调一批运货商船秘密改造成运兵船,以便将提前集结于荆州的一部分精锐兵马,以最快的速度运往需要的战场……
……
第九十三章 相逢
在徐怀抵达荆州的次日,江陵城也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远方来客。
徐怀站在江陵城饮晴园的前院,看着萧燕菡牵着长子萧柏的手走进来。
徐怀是在决定借督造荆江长堤的名义动身前来荆州坐镇的前夜,接到密信说萧燕菡母子将来京襄。
而萧燕菡再赴中原的心情颇为迫切,也没有等京襄这边回复,就在张雄山、苏求承他们的安排下踏上前来京襄的行程,徐怀当时也不知道萧燕菡母子具体的行程,就决定在荆州见萧燕菡母子。
此时看着萧燕菡几未更改的美艳容貌,徐怀恍然间却难免有一股难以排遣的陌生与疏离感,不曾想一席偷欢,相别八九年都没能再见一面,他甚至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萧燕菡早就为他生下一子。
此时徐武江、韩圭等十数人都陪同在饮晴园相迎,萧燕菡又是携出生后就没有父子相认过的长子萧柏秘密赶到荆州相会,徐怀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与萧燕菡一叙旧情,甚至对长子萧柏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亲近,只是略带生涩的问候:
“你与柏儿这一路辛苦了吧?”
萧燕菡听着徐怀略显生疏的问候,再想到徐怀这次竟然到荆州来见她们母子,禁不住猜想是不是泌阳有人不希望她们母子过去,当下也是语气淡淡的说道:
“邛崃山道已初通,到嘉州后就一路乘船顺流而下,张将军、苏执事安排甚善,谈不上什么辛苦。眼下打箭炉战事渐紧,我原本不能脱身过来,却是柏儿这两年读书识字,不识中原故土是为何物,这才趁着邛崃山道初通,携柏儿看一眼中原风物!我们到荆州也就盘桓几日,就要踏上返程,柏儿身上也有一半契丹血脉,不能完全弃族人不顾!”
“来京襄都没有坐下说几句话,怎么就想着返程的事?”苏荻听着两人久别相见的生疏,忙站出来张罗。
荆州这边,除了徐武江、苏荻夫妇外,还有王章、史璋、仲季堂等将吏皆是京襄嫡系;徐怀此次借口督造荆江大堤到荆州坐镇,除了史琥、乌敕海、徐惮、苏蕈、邬散荣等将率五千选锋军精锐步骑充当侍卫外,还有韩圭、周景、徐胜、萧纯裕等人相随。
众人一并过来给萧燕菡行礼问候,之后又在苏荻的招呼下,走进花厅饮宴畅谈。
徐怀与萧燕菡有着长年别离造成的生疏感,却是萧柏初至中原,生性好动的他对荆州城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萧柏一直以来都是将舅表兄萧纯裕当成嫡亲兄长看待,夜宴过后,苏荻安排萧纯裕、邬散荣负责照顾他,萧柏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觉得可以脱离娘亲的约束,忙不迭拽住萧纯裕的袍襟就走。
众人退去,徐怀这时候才注意到坐在案前的萧燕菡,看似淡定的脸容叫琉璃灯照得娇美如初,内心却实有诸多不安与忐忑,禁不住笑道:“数年前相别,可不见你有这般不安啊?”
“都说相别数年便注定会物是人非,只是世间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弃如敝履的相逢?”萧燕菡悠悠说道,“早知如此,我应该在等到你的答复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携柏儿动身前来中原,也省得这时显得自己太不知情识趣!”
“啊?”徐怀微微惊讶,伸手摸着萧燕菡细腻、丝毫不见塞外风霜的脸颊,问道,“你以为我在荆州见你母子俩,是别有用心?”
“难道不是有人不想我们母子二人去泌阳?”萧燕菡问道。
“……”徐怀笑道,“要是别人也能这么想,说不定无意间就掩盖住我此行的意图了——或许你来京襄,我可以稍稍放些风声出去,扰乱一些人的耳目。”
换作京襄路正式设立之前的楚山行营时期,徐怀倘若想要吸纳契丹残部,自然是显得野心勃勃、其心可诛。
而此时的京襄辖管六州(府)近四十个县、四百余万人丁,最多时征募三十万兵马力抵空前规模的赤扈大军。
徐怀此时倘若向朝廷请求将仅剩七八万族众的契丹残部迁入京襄安置,不管朝廷会不会允许,但他这请求本身却不会显得有多突兀。
因此,徐怀此时也不会特别在意萧燕菡在荆州的行踪泄露出去,倘若能掩盖他前来荆州的真实意图,就更妙了。
“那你到底因何此时在荆州?”萧燕菡好奇的问道。
“这事说来颇为复杂,现在不早了,我们还是先歇下,有什么明日再跟你细细说!”徐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