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映出的画面晃了一瞬,荡出一圈水样的波纹。
谢无咎仍然直视着水镜,眼神却突然空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像是陷入了回忆里,面上露出了几分怅然之色。
他半垂下头,默然须臾,重新看向水镜,叹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十三年前,魔渊封印破开,谢无咎跟随时任天衍宗掌门的宁随风一同去往魔域支援。
两人无意中发现了大魔的本源为浊气,而浊气不灭,即使成功封印,大魔也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力量永无枯竭之日,难保不会在未来某日又爆发一次灾祸。
可初代魔尊为天地间最强的尊者,即使是他也仅能做到封印。
再者说,清浊相伴而生,想要彻底清除浊气,本就是不可能的做到的事。
正在二人犯难时,宁随风从大魔手中救下了一对母女,并将那只大魔斩于剑下。
他分明受了伤,大魔之息渗入皮肉,却迟迟未出现化琉璃的病症,直到下一次魔潮来袭,他以一人之力击退数只大魔,同时浑身上下却在一瞬间布满了鳞片,身体也不堪重负,顷刻间失去意识,昏倒在战场上。
其他所有人都以为宁随风这是感染了化琉璃,可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发现了古怪之处,长出的鳞片在第二日悉数消退,宁随风运转周身灵力,惊觉那股残余的魔息已然被他吸收。 等宁随风身体养好之后,二人秘密抓来一只大魔,试验后发现原来大魔之力可以化为己用。只不过将其吸收后,力量虽然得到了增强,但心智和精神却会受到影响。
魔息会无限放大人心中的欲望,倘若心有杂念,便会被力量反噬,被魔息同化,最终变成怪物。
宁随风融合了大魔,靠着大魔之力与众人一同成功封印住了魔渊,可他的理智也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他在意识尚且清明时,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选择了自戕。
谢无咎心知这次的封印也是暂时的,大魔之祸若不能彻底平息,则后患无穷。
魔族畏惧强者,大魔亦然,他需要一个能彻底镇压住所有大魔的存在。早在他们发现大魔之力能被吸收时,他心中便有了盘算。
谢无咎私下与沈清风商议,四处找寻合适的小孩,从小培养,教他们去修无情道,做到心无私情,无欲无求。
又让他们融合大魔,为的就是提前适应,等到将来吸收更多的大魔时,还能保持清醒,并且初心不改。
“我说的这些全部属实,我所作所为也无半点私心,若你们不相信我,”谢无咎站定,直面水镜,沉声说,“你们可以带上过去镜去往魔域,找到宁随风当年身陨之地,他的话,你们总不会怀疑。”
吸收越多的大魔才会变得更强,可浊气是不会消亡的,大魔也只会无穷无尽。
……这不就是相当于把谢知予当成了容器来使用吗?
难怪要谢知予去完成救世的使命,他的身体相比于其他人,经过谢无咎的改造,的确更适合成为“容器”。
但先不论“容器”有没有上限,随着吸收的大魔数量增多,他会不会也有撑不住被同化的那一日?
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要和宁随风一样选择自我了结吗……
姜屿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眼下要封住魔渊,推谢知予出去成为“容器”是最快又有效的办法,可她不想看他变成真正的怪物。
这边姜屿沉默着,心绪纷乱,另一边宁秋也是心潮迭起,情绪浮动。
“谢伯伯。”宁秋两手紧紧攥着裙摆,她开口喊谢无咎,半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相信谢无咎不会骗他们,他这么做本心也是好的,可庄园里有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他们都是因他而死……
谢无咎望着她,挺身伫立,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
“牺牲是这条路上必须要有的。”他的眼神坚定,始终不曾动摇半分,“我愿意当恶人,只要我守护的大多数人能活下去。”
姜屿一直很好奇谢无咎的目的为何,但如今真相就摆在眼前,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评价才好了。
联络用的水镜并未断开,镜面两端却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直到一声低笑打破沉默,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谢知予面色不变,兴味十足地看着水镜映出来的谢无咎,甚至为他拍了两下手掌,话里含着一点笑意。
“真是意想不到的感人戏码。”
当初在庄园时,谢无咎从未与他们详细说过这些。
谢知予和沈清风一样怀疑过他的用意,也曾觉得他很虚伪,直到这会儿听他坦白,才明白原来自己真是误解他了。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转折。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谢无咎真的是个好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非但不会为他这种高尚的精神感动,反而觉得更加兴奋了。 真是不枉他装了那么多年。
在谢无咎眼里,谢知予简直是被培养成了他理想中的“容器”样子。
——聪明、有实力、好用又听话。
谢知予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摧毁他在意的东西,破坏掉他数年如一日的期待,心理策略玩到极致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最喜欢看像谢无咎这样信念坚定的人露出痛苦绝望的表情了。
是在报复吗?当然不是。
谢无咎给予了他这么多,又费尽心血培养他,他这是在回馈他,向他报恩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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