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益和郑谌一样,是宫中深得赵构信任的内侍。他们到洛阳来,主要目的就是观察。观察王宵猎,观察王宵猎的军队,观察洛阳的百姓,了解洛阳的一切。回到行在后,向赵构报告。与张守相比,冯益基本上不说话,只是看着。
吃喝一会。张守对王宵猎道:“从进入随州,就觉得宣抚治下与其他地方相比迥然不同。听百姓说,其实宣抚的税赋并不轻松,与其他地方相差无几。不过,看百姓们的生活,却比其他地方好得多。这是为何?”
王宵猎道:“参政,若只看明面上,有多少时候能让天下民不聊生呢?百姓真正难过的,不是明面上的税赋,而是税外之税,赋上加赋,那些苛捐杂税。只要规定了多少,官府就真地收多少,不再额外摊派,大多数地方的百姓都会生活得不错的。只不过,若是没有苛捐杂税,地方官府做不到罢了。”
张守听了点头,若有所思。
王宵猎说的不错,宋朝其他地方,难道税赋能有多重?百姓过不下去,是因为说收税十文钱,这十文税钱之外还搭着五十文钱。苛捐杂税,根本没有尽头,生活怎么能过下去呢?
王宵猎的治下,说一亩田收三斗税就是收三斗,绝没有任何花头。说一年五十个工的役就是五十个工,多做了官府立即付钱。哪个官员敢在这上面动手脚,必然被处理。除了王宵猎治下,哪个地方能做到?
就跟官员俸禄一样。王宵猎使用的是朝廷禄格,并没有加俸。但王宵猎这里,说是多少就发多少现钱,没有折支之类的花头,官员实际的俸禄是其他地方的两三倍之多。
实事求是,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其难也。政治开始败坏,大多就是这样。最开始是不实事求是,说是一千,实际上收一万,谁做到了谁有能耐,谁就能够升官。然后规矩不成规矩,全乱套了。
张守是崇宁元年进士,曾在地方为官,当然知道王宵猎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天下处处缺钱,不开源节流,又有什么办法?天下都像王宵猎这样,哪里还有钱打仗?
叹了口气,张守道:“如宣抚这般,治下井井有条,还能养十万大军,真非常人也!若天下处处如此,又何必惧怕金人呢!天下间用心国事的官员不知凡几,几个人能做到?”
王宵猎道:“做事情,只是有决心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能做到。我这里与东南不能相通,人才缺乏,这几年实在不容易。现在又占了北方几州,我也是时时忧心啊。”
张守笑道:“此事不难。如今张俊已平定鄂州,孔彦舟逃去投了刘豫。再去临安,一路坦途。李都统在临安时,朝廷便就答应,你治下州县由朝廷派官。我听说,许多人愿意来。” 王宵猎道:“有这种事?若朝廷派官,许多事就好做了。”
金人占领开封府,宋朝许多大臣被金人掳走,赵构手下一直缺少重要官员。但是,许多低级官员留了下来,让朝廷难以安排。王宵猎的治下,官员一律发现钱,生活宽松,早已传遍朝廷。只是以前王宵猎地位模糊,襄阳与行在之间又盗贼遍地,没有人来罢了。现在官员由朝廷派遣,王宵猎发俸钱,那就不同了。
不知有多少低级官员在行在和江南各州县,一家生活艰难,连温饱也难。
不过对王宵猎说,此事有利有弊。利当然是解决了人才缺乏问题,大量空缺的职位有人做了。弊则是这些人不符合王宵猎的要求,必须进行培训。只是这些人是来做官的,会不会甘心接受培训。
科举选出来的官员,许多与官员的实际要求不符,这是事实。但是,作为一种选拔制度,科举选出来的官员大部分是这个时代的优秀人才,也是事实。两者之间怎么调和,是对王宵猎的考验。
不能因为科举官员不是按自己要求选拔的,就嗤之以鼻,甚至贬低、嘲笑他们。也不能因为他们是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就过分重视,大胆任用。一方面要用人才,一方面还要培训人才,两者缺一不可。
冯益道:“这些年朝廷为了躲避金贼,四处流离,官员俸禄许多时候发放不及时,许多人受苦了。他们听说宣抚的治下,官俸发放及时,而且都是现钱,自然许多人动心思。”
王宵猎道:“做了事,当然要给人家发钱。哪个人不是有一大家要养活?我这里宽松一点,不克扣官俸,本就是应有之意。不过,两位使节也看到了,我的治下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做官可不容易。”
张守道:“怎么做官,宣抚要求就好。你这里治理得好,当然要依你规矩。等到赶走金贼,再慢慢梳理。哪些规矩确实有好处,可以推广到全国。哪些只是一时不得已,需要废除。现在非常时期,当然用非常手段。”
王宵猎道:“参政说的是。非常时期,就该用非常手段。最要紧的事,是打跑金人,保住这天下才对!”
张守道:“我来的时候,吕相公专门吩咐,这几年宣抚功劳最大,治下最好,一切以宣抚为主。官员来了,自然也要守宣抚的规矩。还有,宣抚要慢慢理出你这里的条例,为其他地方借鉴。”
王宵猎道:“吕相公如此看重我,怎么敢当?”
第659章 去临安如何?
当夜宾主尽欢,一直到深夜才散。第二天一早,王宵猎把李彦仙、林卫和童元庆三人叫到了自己书房。
吩咐三个人落座。王宵猎道:“你们到行在去献俘,感觉如何?朝廷对你们怎么样?”
李彦仙道:“礼数也还周到。虽然封赏经过了些波折,最后结果算是差强人意。”
王宵猎点了点头,低头沉思了一会。突然道:“那么都统觉得,朝廷给我们的官位、封赏,是真心实意,还是我们大军在外,不得不如此呢?”
李彦仙没有说话,一边的童元庆道:“自然是我们大军在外,不得不如此!我们最开始到行在,朝廷对我们的封赏不情不愿,只想着封的官小的一点,给的钱少一点。后来终于想明白,我们十万大军在洛阳,不是好惹的,这才有了后来的封赏。要我说,这朝廷小气得紧!已经几年了,对金军没有大胜,就连官家也被得上山下海。好不容易我们打了胜仗,还不知道珍惜!”
王宵猎点头,看着李彦仙。
李彦仙道:“童虞候说的不错。最开始我们去,朝廷并不十分重视,封赏也不丰厚。过了几天,不知道什么人把事情说明白了,朝廷才变了。我寻思着,就是我们十万大军在外,朝廷要小心应对。”
王宵猎笑道:“我们起自民兵,又长期不归朝廷管,在官家和大臣眼里,如何跟别人相比?现今天下只有我们能应对金军,对我们再不满意,朝廷只有捏着鼻子,给我们封赏。”
李彦仙道:“宣抚,这样对我们不利!后边其他军队成长起来,朝廷如何对我们可是说不好!”
王宵猎叹了口气:“如果官家和朝中大臣,真有人能够收拾这乱局,恢复中原,让天下百姓安乐,我们受些委屈又有什么?说到底,我们抛头颅,洒热血,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官位。我担心的,是他们算计我们有办法,面对敌人没有办法。把我们算计没了,以后怎么面对金军呢?那个时候,倒霉的不只是他们,而是天下百姓。”
说完,王宵猎没有说话。端起茶来,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若不是没有办法,谁愿生活在这乱世呢?面对这惨淡的世界,底层的人民在苦苦地挣扎,想活下去已是难事,哪里能想其他!而高高在上的人,纵然有颠沛流离的时候,想着重振山河。可只要一有人威胁到他们的位子,就立刻打起精神,有无数方法,消灭掉威胁,保住自己的位子。哪怕这威胁只是自己臆想出来,对国家对朝廷有无数功劳,也能下手无情。
没有军队,就无法抗金。而有了军队,朝廷就不放心。王宵猎能怎么做?只能让朝廷不放心了。只要自己牢牢掌握军队,任何的花招都只是徒劳。
放下茶杯,王宵猎道:“我们立了大功,按说朝廷对我们应该恭敬才是。但看你们的样子,这次去行在并不十分开心。哎,说起来,在外带兵的大将,再没有一个像我这么恭顺。李成、孔彦舟等人没有叛伪齐时,他们到行在,哪个敢这样对他们?高官厚禄,务必哄得他们开心。反倒是我——”
说到这里,王宵猎摇了摇头。
童元庆道:“宣抚说的是。朝中的大臣就是如此!你越是恭顺,他们越是欺负你!”
王宵猎摆手:“哎,也不全是这样。最后封赏还是丰厚,说明朝廷里还是有明事理的人。不过,以后我们军中,朝中的诏旨,必须从我的手里发下去才算数。这一点,你们下去交待清楚。哪一个犯了,就不要怪我手辣!” 李彦仙几人一起称是。
王宵猎道:“我们做官的,最怕君臣猜忌。为什么怕?因为我们想做好官,想做好人。不想做了,还怕朝廷猜忌干什么?从起兵时,我这支军队没有受过朝廷的好处。到现在,这数年许多艰难。以后——”
说到这里,王宵猎一摆手:“算了,不说了,你们心中有数。周亚夫守细柳营,汉文帝无军令也不得入内。这一点我们军中也要强调一下,一切以司令部的军令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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