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山青猛皱起眉,默然忍耐。只见在碎裂的外壳之中,蜃精的本体软肉疯狂地蠕动,在死死钉住它的枪头下垂死挣扎,连带聂将军的四肢与身躯也似在疯狂乱舞一般。然而,与之相对,聂将军的面容却依然无比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惊扰他的好梦。
不,不对。顾山青莫名想到。哪怕再好的梦,做了一千年,也早该成了噩梦了。在那怪异的外壳之下,若尚有聂将军的一丝意识留存,他对终于迎来的这个结局,也当是欣然乐见的罢。
不多时,任凭那蜃精如何挣扎,也脱不开枪头的桎梏。它的动作慢慢微弱下来,最后跳动两下,完全停止了。又过一会儿,便能看到有白气蒸腾而出,透明的清液从壳边汩汩流下。而聂将军的身体似乎早已与蜃精合为一体,竟也随之渐渐地化了。
或许这样也好。千年前的一代名将,若最后只剩下个支离零落的四肢和头颅,也未免太过凄惨,不如就这样化于天地来得干净。
林校尉似忘了他们还在身边,慢慢地走到死去的蜃精旁,低头凝视着逐渐融解的聂将军的遗骸。顾山青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直到最终,他也未发一言。
他不动作,叶一和顾山青也不动作。待蜃和聂将军都彻底消失,他抬起头,对他们微微一笑:“我的事已经全部了了,后会无期了。”
说着,整个人破碎为点点银芒,便要随风而去。
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果断,顾山青大吃一惊,连忙追了两步:“等等!”
林校尉消散的速度一缓,他问:“怎么?”
顾山青蓦然语塞。他想问“你就这么简单地放弃了?”或者“你就这么轻易地走了?”,又觉似乎太不知好歹了些,有一股找架打的嫌疑。前思后想,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个不相干的问题:“云牧城沦陷,是狐姬出卖你们的吗?”
一团银芒的林校尉摇了摇头,道:“不是。你还记得向聂入锋出卖陆隐平的那个士兵吗?” 他说的是那个守在石隧道入口,等待聂将军嘉奖,却被他一脚踹死的人。
顾山青道:“记得。”
林校尉道:“是他守城的哥哥。狐姬在群妖攻城屠杀的时候,趁机把陆隐平救出去了。”
顾山青恍然,这么一说,关于牵思戒来历的传闻也说得通了。
陆隐平和狐姬确实是在人、妖敌对的乱世中相爱。在狐姬趁乱救出陆隐平之后,一人一妖想必从此不问世事,找地隐居了起来。等他们故去,牵思戒便作为遗物流传。而到了这时,几十年过去,谁又能想到那隐居的老人、高人,竟曾是统领一方的将军?
林校尉的身形又淡薄了些许,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面上现出一丝笑意:“你还有什么问题?”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千思万绪、千疑万惑全数涌上全数涌上顾山青的心头,他却不知道哪个是林校尉能回答的,更不知道哪个是他会回答的。眼看林校尉越来越淡,马上要消隐于空气之中,他忽地脑袋一抽,问道:“鬼会怕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