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息松手,立在床前并未离开,冷风自他身后大敞的窗户吹进来,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一滴冰冷的水从他发梢落至殷芜手背,将殷芜激得清醒过来。
这样的深夜,百里息独至她的寝殿,不管因为什么,都说明一个事实——百里息是在意她的。
这几日郁宵确实联系上了潜伏京中的族人,不过人数不多,远远不能同神教相抗衡。
如今百里息又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她该再努力一次。
殷芜将枕下压着的巾帕递过去,软声道:“天冷,大祭司擦擦发上的水吧。”
巾帕是殷芜用过的,百里息虽然未接,却已闻到那幽微的梨香。
僵持片刻,殷芜小小“唉”了一声,趿着鞋子下榻,拿着巾帕准备为百里息擦发,手却被握住。
殷芜仰头直视百里息那双无嗔无喜的凤目,又婉叹了一声,开口道:“那日在临渊宫,大祭司说不信殷芜的爱慕,其实殷芜最初也确实动机不纯。”
“殷芜自小在灵鹤宫内长大,虽为神教圣女,却不过是一只豢养在金笼里的雀鸟,事事不由己,被人算计、暗害、刺杀,却无还手之力,那日殷芜在竹林垂死之际被大祭司所救,便生出了攀附求生之心,说倾慕大祭司的话的确也不真。”
殷芜将被制住的手抽了出来,挑起百里息一缕滴水的发轻拭,继续道:“大祭司高洁如孤岭之花,殷芜其实是不敢倾慕的,我命如蝼蚁,却眷恋荣华,所以说了那些欺骗大祭司的话,还请大祭司勿怪。”
“可说完了?”百里息低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殷芜继续擦他的湿发,却未抬头,“没说完,还请大祭司再给殷芜片刻。”
月华如水,两人身影重叠投在地上。
“殷芜原本只是想借大祭司之势自保,却渐渐生出贪心,对大祭司生出了不该有的绮念,好在大祭司清醒自持,几次三番推拒殷芜。”殷芜的手搭上了他的衣襟,仰头看他,问,“大祭司既然清醒自持,今夜为何又来寻殷芜?莫不是……大祭司是深陷却不自知?”
他低头看向殷芜,久久之后抬手以指腹按住她的软唇,启声:“你怎么不是个哑巴。”
殷芜前世死前确实变成了个哑巴,被宦凌囚禁之后,文漪给她灌下了哑药,那味道她至今都记得,今夜听了此话,心中便有些难受,苦笑一声,唇瓣擦过他的指腹,问:“大祭司今夜前来寻殷芜可是有事?”
软唇轻轻擦过的指腹微痒,百里息呼吸微微急促,心中似生起一簇火,他缓缓低头,竟似要吻上去。
殷芜闭目,鸦羽颤颤。
未等来哪个吻,等来的只有满室冷风。
睁眼时,百里息已不见踪影。
天亮时,辰风送来两个侍女负责殷芜的膳食。
那两个女子,一个叫厉晴,一个叫江茗,虽说是侍女,但行动敏捷,走起路来都不带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侍女。
*
屏兰塔和戒塔一同被毁,神教内长老商定一番后,决定依旧在原来的地方上扒倒复起,若是速度快,秋季新塔便能建好。
修建新塔自是要花不少银子,花的银子多,能贪下的银子就更多,百里崈想要揽下这差事,却没能如愿,最后是让天玑长老主持重建,文漪协助。
这日文漪入临渊宫禀修塔诸事,得了百里息的答复后,便想起昨日从宦凌那里听来的一事,抬头看向座上百里息,这个她倾慕了许多年的男人,心中不免酸楚嫉妒得厉害。
宦凌说大祭司从潜龙卫里选了两个女卫去保护圣女。
十几年来她练功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只为了跟上大祭司的脚步,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然而最后却只成为了四位护法之一,那位废物圣女凭什么能得大祭司的青眼!
先前她来临渊宫时,见殷芜竟能自由出入,还娇娇作态询问大祭司如何卜卦,大祭司并不应答,她便以为是殷芜一厢情愿的纠缠,所以只觉得殷芜轻贱,心中只有不屑厌恶。
可现在不同了,大祭司竟为殷芜严酷处置了百里芷,又选女卫去贴身保护,分明是对殷芜生了别的心思。 大祭司他不该生别的心思,他该一直做冷情冷性的大祭司,不该单对那个废物圣女不同。
略敛了心中的涩意,文漪道:“圣女入戒塔祈福,时间未到便离开实在不吉,城中百姓多有议论,如今圣女康复,属下建议送圣女去镜明山上继续祈福。”
百里息今日束冠,俊美无俦的玉面上并无情绪,只冷冷道:“这些议论均是新教煽动,暗阁正好将那些藏在城中的新教教众拿住,不必送圣女去镜明山祈福。”
镜明山离京城甚远,如今新教、黎族、百里家视殷芜如肥甘,若送她去镜明山,只怕活着回来都难。
文漪只当是百里息舍不得,指尖刺入掌心才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
先前有一次她入临渊宫禀事,殷芜就坐在大祭司身侧,声音婉转娇柔地唤大祭司表哥,这样狐媚,简直同那位自戕的先圣女一样,都是下作货色。
“还有事?”
文漪虽然还是想将殷芜送到镜明山上去,却知百里息的心意不会改变,只得退了出去。
从临渊宫到宫门要经过一处小花园,文漪远远便听见一道娇柔女声。
小花园里,殷芜正逗弄着平安,远处树林里似有响动,殷芜抬头去看,平安却已冲了进去。
“平安回来!”殷芜叫了两声,平安却已没了影子,便只得跟进去寻。
才进小树林,便听见平安的一声哀鸣,她心中一急,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小树林尽头的蹊径上看见了平安,它的脖颈此时正被文漪踩在脚下。
小雪豹不停挣扎,却挣扎不开,哀鸣声凄厉可怜。
“放开。”殷芜叱了一声,上前便欲将平安抱起。
文漪冷笑一声,非但没有抬脚,反而又用力捻了捻,殷芜怒极,一掌推开她,将平安抱住。
“原来是圣女养的畜生,我还当是没人要的东西,准备剥了它的皮回去做个暖袋。”文漪容貌算是清丽,此时却因嫉妒而变得扭曲。
文漪是神教唯一的女护法,平日清冷高贵,殷芜却见过她癫狂的模样,前世她被文漪灌哑药时,才知道这位文漪护法爱慕百里息到了痴狂的地步。
怀中雪豹的身体剧烈颤抖,低声哀鸣,殷芜心口憋闷得几乎不能呼吸。前世不管她怎样委曲求全,怎样谨小慎微,最终都落了那样的下场,如今她不准备忍了。
轻抚过平安柔顺的皮毛,殷芜唇角带笑:“我听大祭司说护法的食俸不少,原来不够用?竟不去街上铺子里买皮毛,要在这宫里打猎自制,改日我见了大祭司,一定让他提一提文漪护法的食俸才是。”
“那可多谢圣女了。”文漪银牙咬碎,森冷眸光盯着殷芜,恨不能现在就将她和那畜牲一起扒了皮,畜牲毛皮做暖袋,殷芜的皮做美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