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应一声,朝花园那边堆雪人正在兴头上的丹秋喊一声,挥手让她进屋陪郡主,自己沿着冻了薄薄一层冰的青砖路朝重华宫大门走。
她不知楚明玥在短暂的脚程里,心绪骤起骤伏,但她也有自己的盘算。
往日里和明玉公主从无交情,这会儿过来明摆着落井下石的,没有郡主在,她不必束手束脚,若是来者故意找茬儿,她能怼得尽兴。
重华宫的大门从里边打开,沉重木门上的铜金铆反射出森冷的锐光。
宣明玉原本和守卫争论不下,又眼睁睁看着楚明玥身边的婢女仰着下巴从她身前过去,门打开又合上。
她被堵在这里早已怒极。
门方一打开,她顺着渐宽的门缝往里瞧,这一看,更气了。
还是那个鼻孔长头顶的婢女。
宣明玉冷眉冷眼,朝两个侍卫狠狠瞪过去,目光打个转,落到半夏脸上,“楚明玥呢,怎就派你个婢子迎本宫。”
半夏往正门口一站,双手掐腰,下巴抬得高高的,“主子已歇下,免公主请安。”
荣嘉贵妃掌协理六宫之权,自是当得起明玉公主一拜。只是这话被明摆着要来落井下石的人听了去,就是挑衅了。 果然,明玉公主一听就炸了。
“呵,她楚明玥的口气倒不小。”宣明玉往前两步,作势就要挤进去,“这贵妃的菡萏椅,她还能坐几天。”
半夏两手撑着门扇,堵住宣明玉去路,“公主执意要请安,就在这里叩首吧。”
半夏咬着宣明玉请安一事不松口,根本不跟着她的话风走。
宣明玉心念这下贱婢子还有几分机灵,她偏了偏头,给身后两个婢女示意,两个粗壮的婢女从宣明玉身后走出,抡起胳膊就要把半夏架一边去。
“没规矩的下人,让她们好好教教你如何和主子说话。”宣明玉没有恼羞成怒,尚顾及公主仪态,只是笑得讥讽刻薄。
可惜她忘了,这是定远侯府出来的人。
半夏一个转身避开二人,以手为刃,朝冲过来的二人劈过去,动作干净利落,只眨眼间,那两个腰圆肩厚的婢女齐齐倒地。
手握绣春刀的两名禁卫尚保持着犹豫是否出手的姿势,他们相视一眼,惊讶之色溢于言表,默默收了手退回原处。
那两个婢女滚在地上,捂着肩头关节处疼得呲牙咧嘴,身上沾着将将化一层的雪水,很是狼狈。
宣明玉先是惊得花容失色,接着才想起这二人让她失了脸面,一时气急,失了理智口不择言,指着半夏骂道:“卑贱的东西,皇宫内院容的你放肆!”
半夏叉腰站着,挑眉一笑,颇得楚明玥真传,“不容也晚了,已经放肆过,还能收回去不成。”
宣明玉一滞,一口气憋回胸腔里,“你、你”了数遍,终于想到如何搓这丫头的嚣张气焰。
“楚明玥又还能放肆几回。”宣明玉冷笑,“定远侯一死,楚家早就没人了,无人再护她楚明玥。”
“她的嚣张日子到头了,天下人都想她死,不差本宫一个。”
半夏咬紧下唇,心底的怒火扶摇直上,直冲云霄,她握紧拳头就要出手教训一脸狰狞的大宛公主。
“住手!”
宣明玉的话正巧被从内院过来的楚明玥听到,也被刚从另一条宫道拐出来的崔旺听了去。
“郡主。”半夏放下拳头,抿着嘴退开,朝身后走过来的楚明玥行礼。
要被落井下石的人终于肯出来了。
宣明玉拢了拢大氅,抬起下巴睨过去,傲慢又兴奋。
楚明玥站在重华宫门的台阶上,垂眼往下淡淡一瞥,却是对半夏开口,“越来越放肆。”
“奴婢知错。”半夏乖巧认错,收起方才张牙舞抓的一身刺。
端立宫门两侧的侍卫面露紧张,躬身行礼,齐声喊:“叩见贵妃娘娘。”
楚明玥轻点下巴,二人直起腰背。
宣明玉是要来看楚明玥笑话的,被天下人谩骂、被陛下当着群臣的面斥责禁足,她猜想,楚明玥一定丧极了、羞死了。
可此刻,那人披着金凤双绣绯红风裘往重华宫的匾额下一站,髻上十二支金钗闪烁着熠熠华光。
她们二人,一个立于阶上淡若浮云,一个站于阶下冷眸横眉,相较之下,楚明玥才更像是这个国家倾尽皇权骄养出的公金枝玉叶。
宣明玉下意识后退半步,在心气上不自觉矮上半分。
楚明玥视若不见,从容淡定斥责半夏,“怎敢与人动手,她们不懂规矩,拖到掖庭便是。” “楚家的掌法使在这些人身上,辱没先父。”
“奴婢知错。”半夏麻溜认错,“奴婢这就把她们押到掖庭反省去。”她扫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
宣明玉眼瞧着主仆二人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自觉丢了脸面,两步挡过去就要还击,却在楚明玥平静不屑的注视里挫去几分气焰。
“楚明玥,你莫要太过分。”她不甘示弱道:“你毒死花二又如何,皇弟守孝已满三载,礼部那边选秀的奏折早已得到批复。”
楚明玥骄傲如九天明珠,可她的软肋,整个洛京城里人尽皆知,她苦追十二载求来的夫君,就是她的死穴。
宣明玉句句珠玑,似刀子直往她心窝上捅,“可笑你以为没了花二,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父皇的后宫五十六妃嫔,你是瞧过的,这诺大的后宫,往后有得你热闹。”
“你睁开眼睛看看,楚明玥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定远侯府不再有你的依仗,这宫里也没有你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