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去见楚明玥的借口了。
这份喜悦,是可悲的,是何时起,为了见她,竟要算计至此,然他顾不得这些,亦不配骄傲,只要找到一个见她的理由,便是好的。
这一切,都是他这些年沉积起的障。
“备马出宫。”
宣珩允言罢,出了大殿,大步往偏殿寝房走。
崔旺怔一怔,慌忙跟上,并随手捞起一个侯于廊下当值的小太监,吩咐去备马。
很快,宣珩允换上一身玄色素面缎袍,骑马出宫。
崔旺跟于其后。
两匹大马一前一后直冲朱雀门而去。
紧紧跟在后边的崔旺一头雾水,不是要去候府见娘娘吗?怎的就出城了。
照夜白出了朱雀门,蹄下生风,扬起一路尘。崔旺抓紧缰绳,大口喘气跟上,他累得满头大汗,就好似跑得不是马儿,是他一般。 直到跟着照夜白进了城郊的鹤县,崔旺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真的不是去看娘娘。
宣珩允拐进僻静巷子,在一荒草丛生处停下,他从未到过这里,但这五年来,他通过黑羽鸟送来的信笺,分外了解这里。
“陛下,这里是?”崔旺跟着宣珩允翻身下马。
“是她照拂了五年的地方。”宣珩允松开马缰,沿着齐腰的荒草和肆意攀爬的藤萝寻找入口,照夜白两条前腿踏进草丛,大口吃草。
崔旺拍了拍马背,让他骑来的马跟着去吃草,他跟在宣珩允身后,“陛下是在找?”
“宅子的大门。”
“宅子!”崔旺张大了眼睛,踮着脚尖往草丛里看,隐隐约约似乎是有青瓦屋顶,“陛下是说,这里是娘娘照顾那孩子的地方?”
宣珩允未应声,侧头盯着面前荒草看,眼前密密麻麻的藤萝后边,应是一堵墙。
崔旺知道楚明玥曾护下一对母子,时常给这里送金银,但这对母子的身份,他却不知。
“陛下为何突然过来?”
宣珩允蹚着草丛往回走,不时用手拨开那些藤萝,就在崔旺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宣珩允面无表情道:“那个女人要死了。”
第47章 47、47
那个女人?谁?
崔旺惊愕不已, 但他不敢再问。
这时一声马啼。崔旺扭头望过去,大惊,“哎哟喂, 陛下的照夜白不愧是神骏。”
宣珩允抬眼看过去, 照夜白面前的藤萝和荒草被它啃得七七八八,继而露出了被掩于荒草后的小门。
他没有去想照夜白这个举动有多么巧合, 门是虚掩着的, 崔旺跑过去一推便开了。只是崔旺大意, 被门角上搁置的碎瓷片正砸头上,倒也未受伤,有惊无险, 他捂着胸口唏嘘。
宣珩允视若无睹,低头穿过小门, 走近院子。
院子里的破败景象让他下意识蹙起眉心, 曾经,他住过的那个冷宫也长满荒草。
屋檐塌陷、满目苍夷,唯有西边的矮屋亮起昏黄的灯光,里边传出孩童讲话的声音。宣珩允踩着杂草走过去,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苦药味。
草丛里, 倒着许多药渣, 大部分已经被日光晒得干瘪。
宣珩允寻着声音进去,看到了病榻上那个女人,还有榻前跪着的面无表情的孩子。
只是从侧面看过去,宣珩允便已确认, 这就是老六的儿子。这个孩子的鼻子、眼睛, 就连鼻尖那颗痣都和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脸一模一样。
他跪在床边, 耸下眼尾看着尚处弥留的女人, 毫无生机的声音流畅地背出了《行军策论淮扬谈》篇。
那个阖眼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睛,猝然爬起,苍白衰老的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她伸出瘦若枯骨的手指,探向前方虚无的空气,口中痴痴唤出“驰安”二字。
宣珩允知晓,这是恒王最早背会的、关于行军用兵的文章,奉化帝对于恒王在武将方向的栽培,或多或少和他本人自幼擅学布兵之道有关。
下一刻,那个女人似回光返照般走下床,声音温和嘱咐长生出去买桂花糕,透过破洞的窗纸看着他磕磕绊绊走过齐头高的草丛,才坐在绣墩上对着那个落满灰尘的铜镜整理散乱鬓发。
理好似枯草一样的头发,她甚至给脸上擦了香粉、唇上抿一层唇脂膏,随后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朝着宣珩允跪下。
宣珩允远远站着,面无表情看着她。
“陛下,是该唤您陛下吧?”女人轻轻笑了笑,“您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这个笑容让原本平凡的她沐了一身霞光。
宣珩允盯着那张脸,原本淡漠的神情瞬息变幻,他在这一刻知道了,他的六哥何故要大费周章养一个外室。
他盯着那个女人唇角荡起的梨涡,胸腔里是被刹那点着的愤怒,这股愤怒来自于属于他的,那个人怎敢觊觎。
这是来自于隔着数年时光的、阴阳两隔的羞辱。
他的暴怒在顷刻间达到顶点,却又被掐断在胸腔肺腑里。
纵使他早已掌控皇权,可他的权威只能掌控活人的生死,而对于来自早已不在人世的嘲讽和亵慢,他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自己的血脉,也未入宗牒,求您给他一条活路。”女人额头磕地,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