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2 / 2)

    孙嬷嬷话刚落,远处芦苇丛里跑出一个人影,接着,又有数人从芦苇丛跑出,深一脚浅一脚蹚着池塘边浅水处的污泥往这边跑。

    一阵阵水花四溅。

    这等动静,绕是再耳背的人,也该听到了。楚明玥偏头往那个方向眺望,就见水月跑得发髻半散,发丝在日光下起起伏伏。

    “水月!”楚明玥猛地从青石上站起,身后的半夏和丹秋已经朝水月的方向大步跑去。

    孙嬷嬷立时沉了脸色,瞳孔眯起牢牢盯着来人的方向。

    水月身后追来的三个府婢倒是慢慢放缓步子,不再追了,她们迟疑着望过来,行止局促、忐忑。

    “郡主!”水月跑近,一下扑倒在水里,清澈的池水瞬霎变得浑浊,“求郡主救救我家小姐,求郡主,求郡主念在往日情份,救救小姐吧。”

    水月的头一下又一下磕在泥水里,再抬起,脸上污水直流。

    楚明玥心下一骇,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本以为,花小六最多是因在薛府受了冷言嘲讽,气不过才住到庄子上来,可眼下水月这般狼狈求救,让楚明玥顿感不安。

    “疯言疯语!”孙嬷嬷骤然厉声斥道,她朝后跟上来的三个府婢递去眼神,“惊扰郡主圣架,还不回去!”

    只见那三个府婢相互对视,就欲架起水月双臂。

    楚明玥蹙眉肃眸淡淡瞥孙嬷嬷一眼,不轻不重道:“水月这孩子,当初还是本宫看着芷萝从老鸨手中买回来的。”

    孙嬷嬷是跟在春晖公主身边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察言观色是刻进她骨子里的,她用袖襟拭了拭鼻尖上的细密汗珠,勒令那三个府婢住手。

    半夏和丹秋扶水月站起来,楚明玥四顾一圈,让人到一旁秸草搭的简陋凉亭里。

    楚明玥在一个粗糙石墩上坐下,手执团扇覆于膝骨,水月又要跪下,被半夏拦住。

    “水月,芷萝可是有事?”楚明玥注视着水月的脸,抽出一张素帕递给她,“把脸擦擦。”

    水月接过帕子又要跪谢,半夏一把拽住她胳膊,她抬眼往孙嬷嬷看一眼,嘴巴几次开合,就只剩下哭泣,半晌才说了句“我家小姐身子不好”。

    楚明玥挑眉,凤眸半转望向孙嬷嬷,也未开口,待她回话。

    孙嬷嬷倒不慌张,“少夫人病情一直是反反复复,大夫也来诊过多回,汤药更是没少喝,郡主若是不信,可让水月来说。”

    她朝水月挪了两步,“水月,你自己说,庄子里上上下下可曾亏待过少夫人,那汤药、滋补汤可都是你亲手熬的。你不能今日瞧见郡主来了,就胡言乱语,方才口口声声要郡主救少夫人,敢问是这庄子里有谁要害少夫人不成?”

    孙嬷嬷气势咄咄逼人,水月被她一喝,泪珠子再次滚落,她仿佛忽然有了勇气,终于开口说话了。

    “郡主,小姐不过是开春时染了风寒,没道理一碗碗汤药喝下去,还越来越严重的。”水月扭头对上孙嬷嬷目光,不再回避,“你们若心里无鬼,何故阻拦郡主见我家小姐!”

    “阻拦?”孙嬷嬷冷笑一声,提高音量,“谁人阻拦?郡主好好在这里站着,只是不巧少夫人服了汤药刚睡下,怎的到了你口中就成了有意为之,荒谬!”

    “你,你……”水月气急,可无论是周身气场还是嘴皮子,都比不上在深宫沉浮数十载的嬷嬷。

    楚明玥听得倦了,也犯不着和一个掌事嬷嬷斗嘴皮子,她低低笑一声,一手搭着丹秋手臂站起,心叹花小六怕是当真遭了罪,若是她娘家人尚在,一个风寒症,何故拖到现在未愈,不过是无人尽心。

    “水月年幼,说话未免孩子气,孙嬷嬷莫与她一般见识。”楚明玥朝水月招了招手,“来,到本宫身边来,陪本宫去看看芷萝。”

    孙嬷嬷端着笑顺阶而下,直说自己方才态度也有不对之处,只是在楚明玥提出要去花芷萝寝房看望的时候,她再次面露难色。

    楚明玥诧异注视着那双昏浊的眸子,心中不信她还能拦得了自己。

    她此行拜望,未有任何不合礼制之处,区区掌事嬷嬷,阻拦郡主见少夫人,这纵使说破天,洛京城里也未见过。

    楚明玥移开视线,抬履就往门外走,水月紧紧跟着她。

    孙嬷嬷见状,立马跟上,在廊下拦住楚明玥去路,“郡主,不如让奴婢先去看看少夫人醒了没,也好给少夫人整理仪容留些时间。”

    “不必,芷萝既然病了,就当卧床休养。”楚明玥肃眸深深望她一眼,绕过她继续往前走,水月跑在前边带路。

    行至回廊尽头转角时,身着褐色绫罗的妇人从转角走出。

    “昭阳当真是急性子。”春晖公主笑得满面慈祥,她的身后,未跟婢女,而是站着数十健硕硬朗的府仆。

    楚明玥从那些明显不是寻常杂役的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挂着一张虚假面皮的笑脸上,顿了顿,才淡道:“皇姑姑来得正好,昭阳正好去见一眼芷萝,皇姑姑也是来庄子里看望芷萝病情的吧。”

    春晖公主上前欲拉楚明玥的手,被她以团扇挡开,却未在意,“我这刚让人给芷萝送去一碗提气的滋补汤,想来这会儿已喝上了,昭阳这时过去,正好。”

    她往孙嬷嬷瞟一眼,沉下声音斥她对昭阳郡主不敬,又让人前边带路,一行人往花芷萝住处去。

    *

    同样的骄阳下,大明河宫里的人却一身冷汗。

    宣珩允敞着半身端坐榻沿,被崔旺服侍着穿里衣,他的左腕骨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层层白布上血红斑斑。

    寝殿里纵使燃着浓郁的瑞脑香,依然难掩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第八日的子时一过,宣珩允就用银匕划开了左腕肌肤,依照天辰道长所言,先放净血脉里的沉血,只要最后心头上一碗鲜血。

    冰、火双毒噬骨七日,顺着刀口流出的血尽成浊色,起初,划出的刀口太浅,血流着流着,伤口便凝固了。

    宣珩允将银匕探进烛火里,直到刀柄发烫,咬着牙根再次划开皮肤,刀刃切过伤口的时候,一阵青烟带着皮肉焦灼的气味升腾而起。

    如此反复五次,左腕那处伤痕血肉外翻,边缘已成焦黑状,崔旺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直接看到切口下黏着筋膜的白骨。

    这得多疼啊,可陛下从始至终只有两声闷哼,崔旺闭着眼不敢再看。

    期间因着失血过多,他生生疼昏过去两次,是被崔旺哭着硬灌半碗参汤叫醒的。

    “换常服。”暗哑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还很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