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2 / 2)

    楚明玥的目光落在孙太医那张欲言又止的脸色一瞬,清音响起,“薛府有一个叫张承恩的教书先生,若是查明他与薛家那些勾当无关,请陛下给他一条活路。”

    宣珩允缄默几许,开口道:“若是他一身清白,就到书学馆做个助教吧,张太傅的后人,总不能是不学无术之辈。”

    他还记得。

    “今日之事,多谢陛下相助。”楚明玥再不耽搁,转身绣履急切往回走,留宣珩允于身后不曾回头。

    宣珩允凝望着那袭身影匆匆离去,未提步跟上,她方才的话,已是话别,夜已深,他没有再留在侯府的理由。

    “陛下,您的伤……”孙太医叹息一声。

    宣珩允抬起手臂冷冷看一眼,“无妨,回宫。”

    临近宵禁,街上空空无人,照夜白如一道星昼驰骋而过,几匹骏马被它远远抛在身后。

    宣珩允突然松开缰绳,从衣襟下掏出那一枚袖珍琉璃瓶紧握掌心,似竹指骨突然发力,一声脆响,五指张开,一抹粉齑被夜风吹散。

    他倾尽心血、受尽折磨凝炼而成的丹药,被他随手扬于风中,只要她是安然无恙的,那些就都不算什么,且永不会让她知晓。

    这厢定远侯府内,楚明玥坐在榻前的绣墩上,握住花芷萝的手轻声宽慰,要她住在府上安心养病,静待薛家所做之事公之天下。

    她亲手喂花芷萝服下汤药,扶人躺下,掖好夏被,灭灯而出,并未告知柳舒宜已去。

    花小六与柳舒宜的情谊,亦是深厚,此时非好时机。

    安顿好花芷萝,她终于卸下一身疲惫,在半夏和丹秋的服侍下沐澡歇下。

    纱罗帐幔随风拂动,皎月之下,一声清脆的琉璃破裂声传入楚明玥耳中。

    楚明玥睁开眼,但见一盏琉璃风灯摔碎在地,而四野寂静,长廊之下羊角宫灯随风曳动,这是后宫里。

    楚明玥注视着所见之景,未有惊慌,她心知,这是又入梦了。回回梦境光怪陆离,亦真亦假,叫人难以分辨。

    琉璃灯摔碎了,执灯的红裙少女顾不得惋惜那盏精美的琉璃灯罩,顺着朱红宫廊往深处跑,楚明玥认出那是少时的自己,提履跟上。

    宫廊几转,少女穿过一片荒芜的花园,停在破败的宫苑前,楚明玥识得那是冷宫。

    少女推开院门,睁眸诧望院中情景,她等候的小小少年此时手持一把生锈的钝匕,正骑在一个中年太监身上,匕刃高高举起,垂直刺入太监血肉。

    小小少年瘦弱力气小,匕首又钝,伤口不深。

    那个太监一声痛呼,接着便是恶言咒骂。

    “宣九,你在做甚!”少女数步跑近,拦住举刀欲再落下的小小瘦弱少年。

    骂骂咧咧的太监看清来人,倏尔闭口,噤若寒蝉。

    那小少年一脸沉阴,手持短匕仍旧骑坐在太监腰腹,他声音稚嫩、却狠戾,“这两个太监吃了你送来的兔子,他该死,他们通通该死!”

    少女闻声,樱桃唇动了动,垭口一霎,脸上是痛惜哀伤之色,却仍是在少年又欲落下短匕之时出口制止,“不可枉杀!兔子,兔子本就,可为人腹中食肉。”

    少女的声音渐弱,却可闻青稚不擅掩饰的委屈。

    “可他们吃的是你的兔子,就该死!这么死是便宜这二人了。”小少年斜眼瞥过墙角下已断气的太监,那双桃花眸里跃动着妖冶狠残的光。

    少女顺着他的眸光望去,这才瞧见那边已经死了一人,那太监身宽体肥,她未瞧见瘦弱矮小的宣九是如何要那人命的。

    “你住手!”少女清丽的声音陡高,背手昂视,“放他走!”

    小少年悻悻收手,满脸不甘,那太监捂着胸口落荒而逃。

    月色明亮,照着空旷院子里两个并肩而坐的小脑袋。

    楚明玥坐在院子里唯一的石桌上,掩不住沮丧和落寞,兔子的命当然不如人命重要,可那只小兔子是真的可爱啊,她的手曾经触摸过兔子柔软的细毛,感受过它的温度、心跳。

    她做不到不伤心。

    小小少年和她并肩而坐,长久缄默,忽然,他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膀,仰头看着纵使坐着亦比他高出半头的少女,“楚明玥,我的肩膀随时借你。”

    少女嘟起唇珠,下巴扭一边,“呵,本郡主何须‘借’字。”

    她从石案起身,双手掐腰,睨着瘦弱的小少年,“没大没小,叫皇姐!”

    第67章 67、67

    蛙群骤然叫唱, 唱声抑扬顿挫、时高时低,瞬间打破深夜的寂静,就连夜幕的繁星都跟着闪了闪, 显得这个夜悄悄热闹起来。

    远处微敞的窗子突然亮起灯火, 烟罗纱帐里,女子着一件淡紫薄绸小衣捂胸而坐, 眉黛间浮着一抹从梦里带出的疑惑。

    “郡主, 可是又做噩梦了?”守夜的丹秋点亮最后一盏烛灯, 转身接过小婢端来的深井凉水放下,拿一方帕子浸湿,又拧去多余水珠, 朝罗榻走去,“您先擦擦脸, 可是这夜里燥.热睡得不踏实?不如咱们去山庄里避避暑气。”

    楚明玥接过帕子低头捂在脸上, 让凉意一寸寸冲开混沌的脑海。

    “郡主?”丹秋等了一会儿,见楚明玥保持那个姿势许久未动,疑心她是睡过去了。

    楚明玥缓慢抬头,把手上被暖成温热的帕子递回去, 她摇了摇头, “不是噩梦。”

    是儿时的一段记忆。

    她十四岁的时候, 曾送给十一岁的宣珩允一只兔子,这于她而言,不过是她追逐在宣珩允身边、试图取悦那张阴鸷又好看的小脸笑一笑的众多尝试中,无足轻重的一次。

    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故而, 经年累月之下, 这段记忆便被沉积在遥远的岁月深处。

    若不是乍然梦到, 她大概不会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