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那天(2 / 2)

戴高山文集 戴高山 6018 字 4个月前

我本能地把头扭到一边,做出坚决抵抗的样子。但是,此时我又想起杜丘!

我的脑子突然一个激凌,我知道,我得像杜丘一样!不行,他们不是要迫害我吗?如果我不吃药,他们也会用强硬的手段将我灌成神经病的!是的,杜丘,我得学杜丘!

我把头扭了过来,假装傻笑地从护士小姐手中接过药片,送入口中。接着,护士小姐又把一杯温水送了过来,让我喝下。

一切,都是那么顺从地做了,我将药片和水含在口中,却没有吞咽下去,想等她出去之后再吐掉。但护士小姐似乎看出我的动机,她又对我说:“小弟弟乖,小弟弟真乖,吃完药喝完水是要吞下去的!你看看,看看,像姐姐这样”

她把那杯水往嘴边一送,又喝了一口“咕噜”一声就吞下去了!看看被她识破了,我只好把头一昂“咕噜”一声,也把水和药片往肚里吞了下去。

看着我吞下的药片,护士小姐的脸笑得更甜了,她又说了一声:“小弟弟真乖!”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随后把门一带,一扭屁股走了。但是,在她微笑的背后,我看到隐藏的阴谋和陷井。她走了之后,我迅速跑到卫生间,将手指插进咽喉,把肚里的药片吐了出来。

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做一个真正的高仓健!同时,我开始我出逃的一切准备。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逃出去,要揭露这个阴谋,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世界,到处都在暴利经营,到处都在陷害良善正直的人。

中午时分,丈母娘和内弟突然出现在我窗前,他们和医生神秘地嘀咕了一些什么,我没听清楚。但我隐约能听到他们说的一些话,那都是有关于我的!并且,我还听到他们和医生说什么我的“病历卡”可以在电脑中找到!

这下,我完全明白了,什么电脑?这都是合谋的陷害。在我记忆中,第一台电脑研制出来时,就有一间房子这么大。这才几年的功夫,在我们这个年代这样的小城市里,是不可能有什么电脑的。所以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阴谋,社会的发展不可能快到这种地步,几年前才听说有电子计算机,他们竟然想在这个小城市里,用电脑查找我的病历?

我的丈母娘、内弟和医生嘀咕了一阵之后,去他们所谓的电脑室里查找我的病历。我知道,我逃出去的决心已刻不容缓。我迅速东张西望,发现病房的窗户有些松动。于是我迅速拉开窗户,从病房里跳了出去,向这个曾经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逃去。

6.

朋友们都能猜到,我不只是为了逃命。我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我忠于我的国家。我必须深入调查,把这个世界最丑恶的东西揭露出来,让它们曝光于天下。

现在,我口袋里有两张印有毛主席像章的人民币,我想知道,这两百元在今天,能买些什么?于是,我向路人询问了离我最近的一家商场,我向那家商场走去。

我咬着牙先买下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还有一瓶墨水,要知道,我之所以说咬牙,是因为二十几元一本的笔记本在昨天只卖三毛钱;而一百多元一支的钢笔在昨天才十来元;还有,一瓶十块钱的墨水,昨天才卖二毛钱。

并且,售货员还带有瞧不起的样子说:“现在大家都不用钢笔了!”哼,这是什么态度?可我习惯用钢笔啊,能在上衣口袋插一支钢笔,那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呢! 您知道,我身上这两百元钱,只能买到这些了!但是,我必须深入调查!

民以食为天,我觉得应该从食品入手:猪肉今天一斤十几元,昨天一斤只有一块多钱;菜不等价,但至少是十倍到几十倍以上的增长;大米一斤是二、三元钱,而昨天一斤是两、三毛钱;就连盐巴也是暴利增长的,五分钱一斤的盐巴,竟然卖到了两块钱一斤,还说什么加碘的盐?笑话,一小丁点的碘,会有那么值钱吗?

其他的,咱们就不说了,相信看官是知道的。

我去了解学校的教育状况。我读小学时学费只要几毛钱,听说前段时间读小学要几百元钱!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文数字啊?我一年的全部工资还不够交一个小学生的学费呢,这怎么能谈教育呢?初中、高中的学费更是惊人,动辙上千元!上千元啊,这是一个什么概念的天文数字呢?我不想也不敢去想。在昨天,在我的人生计划中,我不敢去想象自己的未来,能有一千多块钱的存款在银行里。

当然,您也别担心,后来我听说了,政府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但学杂费、校服费、书本费,更是让人有些承受不起。还有,高中和大学,据说动辄要用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的花费!当然,还有什么贵族学校,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

这是怎么了?昨天我们能上高中的人可是不多啊,才十几块钱的学费,可上大学是国家培养的,那是栋梁啊!读出来之后,都是免费安排工作的。我就是一个被国家培养起来的大学生,想想,我是多么感恩于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社会!所以,我要为这个国家奉献我的青春。今天,这种暴利行为,做为一名优秀的国家公务员,我是一定要揭发到底!

但是,我却一路看到许多高级的轿车。我还听说,这些高级的轿车除了有钱人家能坐,就算公务员也能坐,可是我能坐吗?这真把我弄糊涂了。

许多高级轿车在街道上乱跑,还有那些我从未感受过的高楼大厦,甚至听说一个普通的官员能喝得起十几万元一瓶的洋酒。十几万元啊,在昨天那是政府机关计划的一个重点投资项目,但今天,竟然让一个普通官员一口给喝掉了?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些事情好像离昨天很远很远,远得像我们就生活在天堂之上。

是的,我确实很不了解,非常不了解。难道,这些都是一夜间暴富所经营出来的产物?不管怎么说,我是一个国家公务员,我有权利也有义务揭露这些丑恶现象。

我藏好笔记本,走出商场。我决定先去政府机关部门,决定亲自向市长汇报这一夜间发生的、不正常的现象。

但是,在我走出市场,走向大街的刹那。我看到许多地方贴着“寻人启示”那上面霍然写着我的名字。并且,更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在大街上我见所未见的大电视屏幕上,也正在播放我的寻人启示,下面的落款竟然是——某某市公安局!我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我已经成为本市最知名的通辑犯了。

是的,我感觉我成为杜丘的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但我能像杜丘一样成功揭露犯罪吗?我陷入了思考!

现在,唯一能帮助我、并拯救我的,只有我的妻子娟娟了。我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街上行走,在天黑之前,我得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为了我的使命,也为了我的爱人,甚至,为了我那刚刚怀上不久的孩子。

我期望那未出生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在他出生并长大成人之后,是男孩一定像我一样富有正义感,有阳刚之气;是女孩一定像娟娟一样富有温暖感,贤惠而不小家子气。我正想着,就来到一个下水道口。在这个突然陌生的城市里,我找不到任何一个亲人,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必须躲入下水道里呆到下半夜,那是最安全而又最理性的选择。

我揭开井盖,躲了进去。下水道那奇臭无比的味道,让我有些眩晕,但对我这个曾经下过乡喂过多年猪的公务员来说,这只是我生活中的另外一个小体验。我整理好衣服,让自己更加暖和一点,然后靠在下水管边上的一个小角落里,慢慢地打起瞌睡。这一天的奔波和惊吓,确实让我感觉很累了,很快,我进入梦乡。

7.

我和妻都是国家公务员,您也知道,工资也就一个月几十块钱,但比起工人阶级农民兄弟,我们已经是很幸福的了。所以我们都有了一颗报效国家的决心,在入党申请书上,我们都填上了为人类解放事业奋斗终生。我们的心灵是那么的贴近,我们和祖国的命运又是那么的息息相连,所以,我们顺理成章地恋爱,并结为夫妻。

事实上,双方父母为了考验我们对爱情的纯洁,让我们相恋了五年。娟娟的父母是优秀的国家干部,我的父母是城里的工人阶级。虽然有些差距,但也根正苗红。我的岳父母说:“我们也是农民阶级出身的,农民家庭配上工人家庭,那是最好不过的绝配,只要你们感情真挚,就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我们没有不同的看法!”

后来,我们的结婚是因为娟娟突然怀上了孩子。为了不让人说作风不正,我们抓紧办了这场婚事。结婚的第一天,也就是昨天,我和娟娟去了岳父母家,然后我们又一起回来了!但在回家的路上,我靠在娟娟的肩膀上睡了,就像现在我靠在下水道的水管上睡着了一样。不过,娟娟的肩膀可比这下水道的水管温暖、松软得多,以至于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一觉睡到丈母娘坐在我的床头,把我当成老公给抱住了。

这事说来真的很奇怪,我发现丈母娘和内弟已经病得不轻了,但或许他们另有图谋,只是我现在我说不清为什么而已!

糊里糊涂之间,我让两个人的说话声音给吵醒了。我知道刚才我不是在做梦,而是在回忆昨天以前的往事。我的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那是幸福的微笑!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我能凭感觉判断,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只是那说话的声音让我感觉很奇怪,他们在说什么“地沟油”在昨天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地沟油”我好像听说过有中油、石油、海油这三大石油,却没有听说过有“地沟油”的说法。难道,这“地沟油”是中国的第四大石油产业?

突然觉得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这也证明我不是最前卫最聪明的知识分子。我确信还有许多知识应该学,还有许多道理应该懂!

突然觉得自己孤陋寡闻起来了,原来自以为学贯中西,还会写几篇小文章的人,竟然连“地沟油”是什么,都弄不明白,这真是的!

不过后来我慢慢听懂了!原来这两个人是利用夜黑无人,偷偷地冒出来把下水道里的油渍连同臭沟水一起抽出来,再利用高温蒸发,把这些从家家户户的厨房里、厕所里,宾馆里的剩菜剩饭中,甚至是马路上的、公共汽车的排气管里溢出来的油污中,提炼出“食用油”然后廉价卖给困难户或小餐馆的老板,当成食用油食用。

瞬间,我感觉怒火中烧,在这黑色的下水道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丑恶事件。我站起身来,想马上把他们扭送到公安机关去。但是,突然的觉悟让我清楚我是一个受迫害的通辑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能这样做!我清楚地知道,我非但斗不过那两个人,就算我斗得过,把他们扭送公安机关,那也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为了最后的胜利,我决心先忍上一忍。我现在最理智的计划是,利用黑夜,潜入我家里,把我的调查报告交给妻子,让她送到政府有关部门。只有这样,我才是最安全的,最稳操胜券的。所以,我得等那两个抽下水道油渍的人走掉,然后才能出来。

后来,我听一个人说:“兄弟,一油灌车都抽满了,咱们可以走了!”

另外一个则回应说:“好的,兄弟!明天一提炼,咱们又有好几百元的入账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启动油灌车开走了。

要知道,我当时真是咬牙切齿,真想找一把枪把他们给崩了。但我没有!我浑身脏臭地从下水道口爬了出来,借着城市微弱的灯光,顺着原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8。

我慢慢地走着,不停地回头东张西望,在确信没有人跟踪的时候,我又转了好几个圈,觉得有十分把握了,才往家中走去。

当我再次转回原路时,眼前,是我最熟悉的家,五楼朝南两页窗户的灯光依旧亮着。

那亮着的灯光,就是我们家的窗户!多么亲切啊,妻总对我说:“咱们是国家公务员,该加班就一定要加班,不要一下班就溜回家!亲爱的,要是你晚点回来,我的灯永远为你亮着;要是我晚点回来,你的灯也要为我永远亮着!”

是的,我们一直记着这句温暖的承诺!今夜,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家的窗口,妻的眼睛,一直为我亮着。我感动得落下了泪水,在我模糊的双眼中,我看到了我们的爱情!我的脑海中没有半丁点的危险,只有一步一步的幸福向我靠近。我向我的家慢慢走去,我敲开了幸福之门,我看见我的爱妻灿烂的微笑,微笑地把门拉开了。

是的,那就是我的妻子!她穿着我们结婚时红色的衣裳,她站在温暖的灯光下,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尽管,我发现她略有一些苍老略有一些憔悴,但我感觉那是因为她知道我被通辑了,在一日之间熬得苍老了!古书上不是说吗?伍子胥出昭关——一夜愁白了头!在我一阵酸楚一阵感动之后,我进了门,随手把门带上了。我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是的,我哭了,她哭了,我们都哭了!

我告诉她,我要揭露这个世界的所有丑恶,我要把这一天的经历写成书公诸于世。她笑了,用手抚摸我的脸说:“亲爱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没变!二十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我也知道,这二十多年的守候,是那么的值得,那么的温暖”

她抽泣起来,我却是一脸的茫然——这个世界这一群人到底怎么了!

“我们才过一夜啊!亲爱的,才过一夜,不是二十多年啊!”我说。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把她抱紧了,安慰她说:“别怕,亲爱的,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亲爱的,二十多年了!你睡了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坚强着,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而我和孩子,也一直守着你!今天,我把图图抚养长大,把他交给你!他不叫胡图图,他和你一个姓,叫蓝图!你说过,我们会有一个伟大的蓝图的。”

我不知道妻在说些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竟然睡了二十多年了?

妻又说:“那天,我们从娘家回来。你在车上睡了,但我没睡。后来,出了车祸!有一半多的人没能回家,但我们却幸运地回家了。后来我醒了,你还一直睡着!你一睡就是二十多年啊!我每天早晨都想叫醒你,这一叫就是二十多年啊!直到今天早上,我真的把你叫醒了可醒来的你,却推开了我,叫我‘妈’!”

妻微笑着又哭着,她好像在和我说着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是的,我又老又丑地把你抱住了,让你害怕了是吧?你走下楼,我让儿子在后面跟着你,我怕你迷路了,怕你找不到家”。

妻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脸宠,我在惶恐中开始有了几分不自信。

她又说:“可是我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咱们的儿子打电话给我,说爸让人送到精神病医院了,我突然发现整个世界的人都有病了!我和图图去了医院,说服医生调出你的病历,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们把医生感动了好半天,可回来接你的时候,却发现你竟然跳窗逃走了。后来我们到派出所报了案,我们四处张贴寻人启示。”

“这一切做完之后,我和儿子说我要去美容店!我告诉儿子,爸爸可以找到回家的路!我让师傅依着咱们的结婚照片为我妆点婚装!她好奇地问我:‘大姨,您这是会老朋友吧?’我点点头!回家一看,我把自己吓住了,原来我还可以这么年轻!我知道你会记住我们的约定,我一直为你把灯开着,我等啊等啊,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妻一直说着她的故事,但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我只是感觉眼角下有两股热流,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

我细心地看过她的眼角,在她的眼角上长出许多鱼尾纹。妻用手擦去我的眼泪,递过一把镜子,让我也看一看自己。

我接过镜子,有些不能接受地看到我父亲的影子!我真睡了二十多年吗?

“这就是我吗?二十多年了是吗?”我摇头问妻!

妻点点头,眼里充满温情,她说:“是你,亲爱的!二十多年来你在我心中永远没变,你永远是我的最爱!我一直这样看着你,守着你,从年轻到年老”

结尾

虽然,我不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确实应该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儿子从我身后走来,他叫了我一声:“爸,回来了啊!”然后他哭了!

我转过身,点点头,泪花滚滚。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了,只这一觉,我的儿子就二十多岁了!我把笔记本交给了他,我说:“有很多事,我没弄懂!”

儿子用手擦掉眼泪,接过笔记本,说:“爸,有些事,咱们不需要懂,咱们慢慢习惯!这机关大楼也要拆了,这是咱们这里最后的一栋宿舍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个世界,天天都往好的地方去!妈妈天天看着你,天天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