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一任县令是何许人?”许杏有些好奇。
长青道:“是一个老大人,没甚背景的寒门,同进士出身,五十多岁才考中,去这里为官,也是因为没人愿意去。据说他的儿子今科高中,得了二甲进士,没有考上庶吉士,而是外放也做了知县。他索性就上了折子告老,陪伴儿子上任去了。”
“也是个聪明人。”许杏感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是寒门出身,走到今天已是不易,儿子毕竟年轻,仕途开始得早,有他帮衬着,将来走得高些,这一门也就起来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吗?”长青摇头,半开玩笑的看着她问,“你信不信,我一定能走他们两代人才能走完的路?”
许杏却满脸认真的点头:“信啊,范大哥,你才多大,已经走到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走到的地方了,以后你只会走得更远!我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是说绝大多数人的,可你不是‘绝大多数人’,真的。”
长青心中热意翻涌,好一会儿没说话。
等他喝完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才接着说:“过几天咱们就出发,爹娘奶奶他们回家,咱们往南走,去赴任,往后只要有书信往来就好。”
“那不是要同路一段?”许杏问,“我不是很清楚路线,你可有舆图什么的?”习惯了导航的人一想到要走那么几千里路,就觉得发愁得很。
长青摇头:“那种东西只有军中和内阁才有,我哪里能弄来?不过我带着官凭印信,沿路可以使用驿站和马车,咱们可以一边问路一边走,且不需花费银钱。虽然都要南下,但是并不是完全一个方向,咱们走东路,他们要往西南方向,出了京城就可以分开了。”
许杏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那家里你怎么交代?”
长青早就想好了:“你的作坊和你那二十亩地尽可以托付给长山大哥,他本就是守信之人,再有他妹子的事儿在,你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那里绝对不会有问题。剩下的家里也不过是二十亩地并个宅子,奶奶为人精明,打理这些不在话下。爹的生意原本就与我无关,娘么,衣食无忧,也算是安稳了。”
许杏觉得他有点过于乐观,果然第二天说起几日后就要离京的事,赵氏立刻就道:“你不是说往南走吗?咱们一起走,不行我跟你们一起去上任,能带着你媳妇,自然也能带着你老娘。我也去瞧瞧,那地方到底怎么样。”
长青直接摇头:“娘,您一不识字,二不懂刑律经济,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那边县衙据说十分窄小,且冬日十分湿冷,您还是在自己家里舒服。”
“那,同贵还跟着我回去不?家里没人做饭啊。”赵氏倒不坚持跟着,而是想到了实际的问题。她好几年没做过饭了,要是回去了还得洗衣做饭伺候婆婆,那日子可不好过了。
“娘,家里一共就您跟奶奶两人,想来饭也好做,毕竟现在家里日子好过,食材现有的是。”长青沉了脸,“若您实在不愿意,就出些钱雇人来做便是。许杏的丫鬟自然要跟着许杏的。”
“你个又蠢又懒的玩意儿!烧了什么高香才有了这么好的儿子!雇什么人,自己家去做饭去!有米有面,肉都管够,你还连动动手都懒了!”金氏没给儿媳妇留面子,训斥了她,才问长青,“那你们一走这么远,家里的产业怎么打算的?”
长青就道:“作坊跟许杏花银子买的那些地都让长山大哥帮着照管就是,得了出息通过董家把银钱给我们捎过来就好。毕竟我那几个俸禄连吃喝都不一定够,还得靠许杏补贴。之前我置办的那十八亩地,连上咱家原来的两亩,一年总有二三十两银子的出息,足够您跟我娘生活得舒舒服服的,而且我爹孝顺,还给您不少银子,想来家中是不缺什么的。您老人家老当益壮,打理这些也是一把好手,我并没什么不放心的。”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杏都要笑出声来。好家伙,长青这话,是一点儿面子没给奶奶和他爹留啊。地是他买的,现在用来供养祖母和母亲,他很孝顺了,他爹这下子呢,怎么也得给家里些吧,得孝顺老娘啊,至于他自己,穷县的穷县令,得靠媳妇贴补才能吃饱饭,可拿不出啥了。媳妇的嫁妆?没听说得贴补他嘛!别人好意思打主意?
想想又替他心酸,那么好的人,若不是被父母亲长伤透了心,怎么会这么做?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子,还是范守业先开了口:“家里就按你说的办,你只管放心就是。到了那边离家远了,咱们都帮衬不上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好好干,早点升官或者调任,离了那地方就好了。”
儿子认可了,金氏也没法再反驳,便也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不再提家里的产业。
接下来就是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了。那么千里迢迢的,许杏觉得,吃的这些没法子带,用的又没必要,再穷困再简陋那也是个县衙,基本的生活需求肯定是能保证的,所以不如准备些保暖的衣物。
“那边若是湿冷,少奶奶,不如准备些皮子衣裳,尤其是皮子的棉鞋棉靴,更扛潮气些。”同乐这几年一直针线不辍,手艺练得十分熟练,到了京城又得了许杏的许可,到处去逛绣坊和成衣铺子,揣摩许久,颇有些心得,更专业了。
许杏想想,深以为然,便叫同文带路,去置办这些。同文一笑:“少奶奶有所不知,城南的那家皮货行正是董家的产业,他们掌柜的还来给咱家大人问过安呢!不如就去他家?”
许杏犹豫了一瞬,道:“那就去他家吧,他家做生意公道。想来我正常给银子,不会给大人惹来什么麻烦的。”成了亲,她也改了口,不再叫“范大哥”了,只是实在叫不出“夫君”这样的词儿,便改称“大人”。
许杏并不小气,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现做,就给长青和自己一人买了一件羊皮袄,几个下人也是一人一件兔子皮的,靴子可以慢慢做,便买了些皮子备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想了想,又买了两大块兔子皮。
“总得给的,不然不好看,左右就这一回了。”听说那两块兔子皮要给金氏和赵氏,几个丫鬟都有些心疼。
只是也知道许杏说得有道理,只能无奈的闭嘴。
一把花了三十两银子,许杏也有些肉疼,可是这是必需品,这钱省不了,总比去了那边挨冻强。
回来的路上经过人市,有卖人的,也有些不卖身单纯找活干的人,在等着买家或雇主挑选。许杏忽然就明白自己最近老觉得缺点什么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缺人!
伺候起居的人不缺,可这几个人没一个能打的!此去几千里,说是有官道,可也不见得万无一失,而且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好说,万一穷山恶水出刁民呢?她这么一念叨,同文就说:“可是呢,翰林院里一位老大人就说过,那边路上怕是不大太平,让大人最好雇或买几个护院呢。”
许杏脚下一转,就拐了过去。她一边看一边道:“咱们先看看,等下次大人来了再决定。”万一挑了别有用心的人,再会功夫,那才是引狼入室呢。
倒也很巧,她刚回到家,长青就领了两个人回来。是兄弟两个,一个叫张彪,一个叫张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们原来开过武馆,也当过镖师,因为老娘重病回了家,后来老娘没了,原来的东家又关了张,这才出来找活做。因为那镖局原是翰林院王大学士夫人的陪嫁,因此听说此事后,王学士就把他们引荐给了长青。
“那倒是比我不知深浅去买的人可靠多了。”许杏没有意见,“不愿意签卖身契就不签,咱们给工钱,像门客似的,只要他们能保护好咱们的安全就成。”
幽深的竹林里,身形高大的上位者喝了口茶,不经意的问:“人送过去了?”
身侧站着的幕僚拱手:“是,借王正英的手送的,范大人没怀疑,带走了。”
“唔,他救我一次,我也保他三年平安。”那人道,“只是他能有什么前程,就看他自己了。”
“范大人此去……”幕僚欲言又止。
“老四做的手脚。用红薯害我没成,倒报复在出言提醒的人身上,哼。”茶杯不轻不重的磕在小几上。
第68章 千里赴任
对于长青带回来的张氏兄弟,许杏心中还是颇有几分顾虑。
“既是王大学士引荐的,应当可靠。”长青看出她的疑虑,便宽慰她,“王大学士为人正派,不会做什么阴损之事。”前世,这位王大人因为反对陛下立四皇子为太子愤而辞官,可是四皇子登基之后,安王造反打到他原籍之时,他却不愿臣服,义正辞严的斥责了乱臣贼子后决然自尽殉节,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我也不认得他们,反正只要你信他我就信他。”在这方面,许杏对长青有一种无脑的信任,毕竟之前他做的每一次判断都没有错过,就好像能预知未来一样。
“衣裳不需要置办许多,我有官服,而且你从前给我买的兔子皮袄也还没坏,足够穿了。”长青道,“就算如今你我夫妻一体,我也不想你为我花费太多,我能给你的实在是太少了。”
也许是没有圆房的关系,许杏一点儿也不脸红,大方道:“你能带我走出来,已经是很好很好啦!我最想要的就是这个!银子嘛,赚了就是为了花的,再说我也没有花很多,还有三千一百两现银在身上呢!”
“带着这么多银子上路,怕是不大安全。”长青凝眉想了想,“我记得四海钱庄有全天下通存通兑的票据,不若存进去吧,到了那边再取便是。”
“还用你说?我早就打听好了,安龙县确实是没有,但是南龙府的府城还是有一家四海钱庄的,而且董家在南越的省城也有铺子,这样家里捎来银钱的话,我去省城就能取来,也不很麻烦。”涉及到银子,许杏自然是早早就确认好了信息。
长青微笑:“你一向是精明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