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的功夫,许杏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就像大病了一场。
拿到银票的时候,她默然了片刻。
同喜要去把银票收起来,却被许杏制止了:“来,让我看看,这么多钱是什么样子。我折腾了这么些年,最多的时候也就才有三万多两,大人倒是很知道我喜欢什么。”
长青进来,刚走到外间,听见了这一句,便站住了脚,收敛了气息听着。
“大人对夫人自然是了解的。”同喜犹豫着接了一句。
“了解吗?也许吧。”许杏不置可否,“罢了,既然有了银子,我便做件我真正想做的事吧。终日在家里为一个男人伤神可不值得。”
“夫人要做什么?”同喜问,“要不奴婢去把同贵找来?”
许杏摇头:“不必。我要做一件,属于我的时代的事情。”
第224章 许杏进宫
作为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许杏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想过做什么改变时代名留青史的大事,只守着自己的小家,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也就是在郑家意图强娶女儿的时候,她才狠下心来搞事业。
这几日以来,她一遍遍的反思,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活这一生,是不是就要这样,生活在封建士大夫范长青的羽翼之下,做一个面目模糊的官夫人。
结论是,她不想。
她受过的教育、曾经的生活,并没有被她遗忘,尽管被封存在了记忆的深处,却始终在影响着她。这些日子的煎熬,是她对长青的不满,也是她对他们婚姻关系、相处模式的审视,更是她对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个体的内省。
临昌公主这个人,反倒是她最没花心思的,不必要,也不值得。
甚至对于案子的审判结果,她都没有很多兴趣,听说了,也不过是知道了而已。
她已经在打算做一件事了,收到了这笔赔偿银子,只会让她更有信心做好。
“备笔墨,我要上折子给皇后娘娘,再递牌子入宫一趟。”许杏揉了揉脸,振作起精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进宫,同喜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问。
外间的长青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是真的不知道许杏要干什么,可现在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左右,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都一力支持便是了。
许杏的书法并不算好,不过字迹工整而已。她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所有的内容写完,又誊抄到折子上。晾着折子的时候,她才得空休息了一会儿。
皇后那里猜着范夫人拿到了赔偿银子,说不得会进宫来谢恩,便叫人留意着些,于是收到了许杏的入宫申请,皇后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让她明日一早进宫。等传话的宫人出去了,她才打开了许杏的谢恩折子,一边喝茶一边随意的看看。
可是只看了几行,她脸上闲适的神色就不见了。她把茶盏往后一递,交到宫人手中,双手捧着折子,仔仔细细的看起来。
范夫人的文采不好,跟她的才子夫君很不相配,但是她的大白话却让皇后大受触动。她看完折子,思索了片刻,站起来,问身后的宫人:“陛下现在在哪?”
“陛下刚下了朝,应当还在御书房。”宫人躬身回答。
“跟本宫去面圣。”皇后捏着许杏的折子,神情端肃。
说是一早来见皇后,等皇后应付完来请安的嫔妃们,都到了巳时中。
在偏殿等候多时的许杏在宫人的带领下到了正殿,叩拜皇后。
“范夫人不必多礼,坐着说话吧。”皇后微笑着叫她,“坐近些,本宫还是第一次跟范夫人单独叙谈呢。”
许杏有几分惶恐:“是臣妇惫懒,不常入宫请安,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她自觉跟皇后没有什么私交,长青又是要做纯臣的,她也不好到处拉关系,因此除了正常的宫宴和命妇朝拜的时候之外,还从没单独进宫觐见过皇后。
皇后摇头:“范夫人很不必如此紧张,你谨守本分,并无错处,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不要多想。”
许杏连忙应了,又站起来,大礼叩拜:“范许氏叩谢娘娘、陛下主持公道。”
“起来吧。本宫倒没做什么,陛下不喜勋贵宗亲们飞扬跋扈的做派,故此向来秉公处置,今次之事,也是大理寺的大人们的功劳。”皇后道,“建昌处事不当,范夫人受惊了。”
尽管心里都快烦死建昌公主了,皇后也还得尽量轻描淡写,替建昌遮掩,毕竟天家丢不起这个人。
许杏心知肚明,配合道:“多承娘娘挂怀,臣妇无事。所幸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来得及时,又古道热肠,及时救下了臣妇。”
“嗯。”皇后点头,便说起了正题,“范夫人,你的折子本宫已经看过了,不知你能否说说,为何提出此事?”
许杏今天进宫,本来也不是说客气话的,闲话叙完,她也认真起来:“回娘娘的话,让女子同男子一般读书做工,是臣妇少年时就有的理想。娘娘可能不知道,臣妇是夫君的童养媳,与夫君一起长大,少时家境不宽裕,夫君读书进学的银钱是臣妇开小作坊赚来。当时臣妇就想,夫君是男子,读圣贤书,将来要考功名走仕途,臣妇一个小女子自然是做不到,可是臣妇手里实打实的赚到了银子,能供他读书,便说明女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实,在乡下地方,百姓生活贫苦,女子除了扶老携幼、操持家务之外,也要做活务工贴补家用的,可是世人眼里仍然觉得女子依附男子而生,故此女子低人一等。许多有女娃的人家苛待甚至虐待女孩儿,更有‘洗女娃’之事,便是生了女儿,直接溺死。”许杏说着,面上就露出不忍之色,“当年跟随夫君在南龙府任职时,当地有一县,竟以卖女儿为产业,那些好好的女孩子,就被父兄卖进了肮脏之处。便是嫁人的,也有许多被夫家虐待,夫君当年还曾经办过一个妇人不堪丈夫婆母凌虐而自尽的案子。”
皇后并不打断她,只是叹了口气。
许杏抿抿嘴,接着说:“臣妇在当地开了几处作坊,雇佣女子做工,结果臣妇赚了银钱之外,当地妇人的境遇也大大改善。因着女子能够务工赚钱,娘家夫家便都对她们好了许多,父兄不再卖女儿,丈夫不再殴打妻子,婆母也愿意帮忙照看孩子、承担家务了。当然,也有许多人家贪得无厌,既要女子外出赚钱,又要回家料理家事、伺候一家老小,但是这妇人有了安身立命的法子,无论是和离了单过,还是回娘家生活,都不怕了。毕竟和高门贵妇们不一样,穷苦百姓,只要能有个容身之处,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如此几遭,这样的人家便少了。”
“臣妇自此便深信,女子若要过得好,还是要自己有个养活自己的法子和去处。”许杏又说到了自己头上,“此次臣妇出了这件事,越发坚定了这个念头。臣妇幸运,得景国公府搭救,又有夫君庇护,今日方能安然无恙的来面见娘娘。可是若是未能遇到国公夫人一行,臣妇却是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因为女子名节重过性命。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女子要依附男子而活,便必须为男子守好节!可若是女子不必依附男子而活呢?只要我自己没有主动去行那淫邪之事,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着?那些非议女子名节之人,我又没吃他家饭,凭什么他说几句,我就要一死以证清白?”许杏的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几分离经叛道。
皇后之前看了她的折子,只觉得十分出人意料,却没有此时听着许杏这话来得震撼。她默然片刻,才道:“只是这伦理纲常,圣人之道,却是违背不得的。”
许杏点头:“娘娘说得是。正因如此,臣妇才没有提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想让朝廷支持,给女子,尤其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一个堂堂正正养活自己的机会。”
皇后沉吟着问:“你说的这个机会,就是让女子可以自由的读书习字、出门做工?”
“回娘娘,是的。”许杏道,“读书只为识字明理,能看懂农书、医书、工艺书、菜谱之类,能算账,这样便能学习技能,并不会读书科举,位列朝班。”现在是这样,若干年后可就不一定了。
皇后听着,觉得没有特别不可接受,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