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着大雨的县城街道一路走来没有哪家小卖部开着门,石静也就没有伞,贴身的西装很有旧时代工薪族的味道,是有些厚实的布料,吸了水穿在身上有些沉重。
石静按照她的记忆,重点寻找着逼仄小巷内破旧的房屋。阳浩禹没有父母,三岁前在孤儿院,三岁后被年迈丧子的舅爷爷和舅奶奶收养,又过了两年舅爷爷去世,他就和舅奶奶在县旧城区的廉租房里相依为命。
旧城区是挺好找的,除了一些的老旧的小别墅独立出来外,就是窗户密密麻麻排布的公屋,可公屋这么多扇门,难道要一个个去敲门问……好像也不是不行。石静当机立断,直接敲响了一楼住户的门。
“谁啊!大半夜的!”门没开,有男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放轻的脚步声走到门口,似乎是在扒着猫眼朝外看。
所以说,这么真实很容易把向导弄出精神病的。石静默默腹诽,扬声道:“大哥,你们这栋楼有没有个姓阳的小男孩啊,和他奶一起在这片租房子的!”
“姓杨的可多了,你大半夜找小孩干嘛呢,拐卖儿童啊。”男人很是谨慎的把门开了一条缝,眼神扫过石静身后似乎想看看她存不存在什么躲在暗处的同伙。
那小孩姓可少见咧,太阳的阳。是我女儿的同学,我女儿的铅笔借给他被他不小心背回去了,现在老人打电话说小妞在家哭呢,你也知道小孩胡搅蛮缠起来是个什么样,我上了个夜班正好在这附近,就想着过来问问,没准能撞上呢。大哥你可别污蔑人啊。石静张口就来,语速快得看不出是现场胡编乱造的。 “太阳的阳……不太清楚,一支铅笔而已,不至于大半夜来找人吧,我看你也别找了,过两天周一上课了去学校找不得行吗?”他说完往门后喊了一声:“老婆,咱这有没有哪个小孩姓阳啊!太阳的阳!”
男人的妻子还没回话,一个孩子的声音倒是先响了起来:“太阳的阳?捡垃圾的那家就是啊。”别着粉色小熊发卡的女孩从拐角处冒头:“住垃圾箱旁边的小房子里,不住我们楼的。”
男人警惕的冲女孩挥挥手:“去去,哪有你事啊,写作业去。”等他看着女儿缩回房,再扭头时发现石静已经转身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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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用砖头和木板搭起来的自建房,四个很大的社区垃圾箱就立在旁边,泔水从缝隙里流淌出来,混着雨在空气中弥散出一阵难言的腥臭味。原来档案被改动的地方不止是年纪,石静走近了一些,观望着隐匿在昏暗路灯下的房屋。
她站了一会儿,既没有去敲门也没有找地方避雨,只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有拖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石静回过头,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石静对小孩应有的身高年龄没有概念,她在认出阳浩禹的那一秒只有一个念头——嘿,还真是小孩。
他头发有些长了,似乎被雨水打湿了一些,贴在脸颊边。一手打着藏红色的雨伞,另一只手还拎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号蛇皮袋,身上的衣服有些陈旧,套着件很是宽大的校服外套,黑灰色的主调被洗得发白,裤脚被卷起来,露出细瘦的脚脖子。
他的鞋子就很脏了,石静打量的眼神不加掩饰,年幼的阳浩禹像一只被入侵领地又无能为力的小狗,狠狠剐了石静一眼,有些躲闪着侧身,那双脏得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板鞋被手里攥着的蛇皮袋遮住,他单手把印着“复合预混-乳猪饲料”的袋子抱在身前,低着头快步和石静擦身而过,背后的奥特曼书包破了很大一个口,被人用黑色的布料缝了起来,沉甸甸的书本从针线粗糙的一侧凸出来,漏了个角。
在他们快要拉开距离时,鼓鼓胀胀的蛇皮袋里突然随着晃动掉出一个被压扁了的矿泉水瓶,在地上弹跳一下,顺着地上脏污的水滑到石静脚边,在她的鞋尖上轻轻撞了撞。
阳浩禹停住了,他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转身,似乎想说什么,但蛇皮袋阻碍了他的视线和行动,石静在他回正身后也不能透过伞面看到他的神色。
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捡。
石静没有动,微微侧头看着一旁悬在垃圾桶边缘的香蕉皮,安静的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用余光看着小孩局促的放下手里的蛇皮袋,将它立在墙边,握着伞朝她的方向走来,在大约一臂的距离蹲下,对着矿泉水瓶伸长手。
石静现在有些犹豫,这种犹豫通常在她不得不去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的时候出现……阳浩禹现在是二睁眼期间,所谓的二睁眼口水淌,说的其实就是人在这个阶段失去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变得痴儍。石静会在这期间多次进入他的潜意识,给予他适当的刺激,以避免他陷入更棘手的状态。
刺激可以是正面的,当然也可以是负面的。
欺负人啊,这样的大人存在于世才是真正的社会渣滓。石静这样想着,在阳浩禹即将触碰到瓶身时抬脚,当着他的面缓缓踩了上去,裸色的鞋面被路灯倒映出美丽的弧光,水瓶在她脚下传出咔吱的塑料声,像一阵委屈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