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叹惋,九公主身中剧毒,回天乏术。
知觉消散间,洛久瑶能感觉到,洛璇仍将她的手牵得很紧。
像是男孩幼年时候也曾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到寄春园里看红梅染雪。
彼时故人尚在,他在她的记忆里总是很年幼的样子,长不高似的,在梅树底下踮着脚,企图折梅作簪,将枝条簪在她发间。
那时候的洛璇会乖巧唤她“姑姑”,会仰着头一脸稚气地问,为什么他不能和先生一样,也唤她作“阿瑶”。
而如今,那个孩童已长大了,再也不用仰着头看她。
雪落窸窣和少年的轻声低语一同响在耳畔,格外清晰。
他大概跪了跪她,于是那声音变得很近,像耳语。
少年帝王伏在她耳畔,说:“姑姑,请走好。”
而后,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抚合她的眼帘。
天彻底黑下来了。 寒风掠地,洛久瑶心口剧烈的疼着,冷意渗透进四肢百骸,埋入血管,有如针刺。
落雪融在她的面上,落进她久久没有被放开的手中……渐渐地,她好像感觉不到了。
可心中仅有的念头却久久不散——那时候,沈林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疼吗?
洛久瑶想。
五载已过,沈家冤屈已沉,她终究没能为他点一盏长明灯烛,更连死也没能与他葬得近些。
不过也罢了,从他们阴差阳错的相识,到她处心积虑接近他,多番利用他的感情,借助沈家的势力成己身之事……她走上这条路时,就已没办法回头了。
她这一辈子太短,做不到的事岂止这一件。
昼落夜升,天际一片灰白,洛久瑶似乎回到堂皇逼仄的宫墙中。
雪粒絮絮,玉佩落地,脆生生的响中含混着一声低叹——“阿瑶,若是你想离开……纵是沈家余烬,也可护你此生坦途。”
可她没能……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叹息随风飘散,宫道尽头,少年披一件浅色的薄氅,迎着漫天细雪信步走来。
寒色映出他单薄的影子,他满肩担着霜白的雪,屈膝跪伏在她身侧,为她遮过风雪。
洛久瑶终于又一次见到他。
沈林。
洛久瑶企图念一念他,又抬手想要触碰,那道影子却顷刻消散了。
恍惚间,她望见腕上编织相缠的丝线,线尾串联着碎裂的玉扣,裂痕像犬齿,再也拼合不到一处。
这平安玉扣不该在她的手上。
雪好像怎么也下不完,再后来,洛久瑶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瑶……”
风雪更盛,低叹声落在耳畔,玉扣硌得人骨头发疼,雪粒落在她的眼角眉梢,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有些凉。
被凉意拂过的一瞬,五感回到身体中。
洛久瑶缓缓掀起眼皮。
眼前是熟悉的景致,烛火昏暗,长案上放着瓷盏,矮榻后的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正往屋内飘着雪。
雪粒顺着风,摇晃飘落在她的面颊。
洛久瑶活动一下枕得发僵的手臂,支起身体。
她又在做那个梦了。
她已回到这里有六日了。
这六日里,每逢她睡去,刻入脑海的种种都会在梦中重演,雪融下的空洞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沼,而她深陷其中,沉沉下坠。
脚步声响起,侍女桃夭走入房中。
她转身将风雪掩在门外,又匆匆将窗子关合,为洛久瑶拢好身上的氅衣。 氅衣的绒领将洛久瑶的脑袋裹了一圈儿,只剩一张泛着白的小脸还露在外面,桃夭仍嫌不够,又朝洛久瑶的臂弯里塞了只手炉。
像是怕惊了才醒来的小殿下,她轻声道:“殿下怎么在窗子底下打盹儿呀,外面还下着雪,会吹病的。”
缝在衣领的绒毛轻痒痒环在颈周,洛久瑶的神色尚有些恍惚。
她曲指摸一摸暖呼呼的手炉,指骨颤动,不知觉绞紧了绣套的流苏丝绦。
直到身子回暖,洛久瑶才从恍惚中挣出来。
她不顾桃夭阻拦,重新将窗推出一道缝隙,想再看看落雪。
可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