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吃过樱桃蛋糕。”
女孩儿抓着刀叉小声回应,“我以前的生日通常都是我爸爸给我烤苹果蛋糕……”
闻此,德国人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他满怀同情与怜惜的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说:“没关系,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带你去吃很多蛋糕和点心……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嗯?”
“……”
男人温柔和善的样子让艾斯黛拉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心在回家与留下之间摇摆不定,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兰达再度出声道:“别担心,什么都不会发生。如果你不想出去,你也可以就待在这里……等审查结束,我会第一时间送你回去。”
“你真的会让我回家吗?”
艾斯黛拉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
德国人微微俯身靠近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像是冬天笼满雾气的冰湖一样神秘诱人,“我会送你回家。在我们两个都达成共识的时候送你回家……所以,放松小姐,一切都会安然无事的。”
他故意放轻柔的声调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艾斯黛拉隐隐预知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眼下她也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就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见到目的达成,兰达脸上的笑容弧度也持续扩大,他缓缓抚摸着女孩儿那一头如羊羔般蓬软的长卷发,温声:“吃完早餐之后就去洗个澡、睡一觉;等你醒来之后,我会带你出去逛逛。”
……
夜幕降临之后,兰达决定带艾斯黛拉出去共进晚餐。
巴黎对于艾斯黛拉这样一个从小生活在法国乡下的女孩儿来说,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存在。她在老师口中听说过、在父亲口中听说过、也在邻居家的姐姐娜塔莉口中听说过,但是她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当德国人托马斯兰达用车子载着她穿过香榭丽舍大街和协和广场时,她像个走入玩具城的孩子一天趴在车窗上看得目不转睛。
汽车在一家名为“蓝宝石”的餐厅门口停下,艾斯黛拉挽着兰达的胳膊步入其中,里面那奢华旖旎的景象瞬间让她眼花缭乱:
穿着各色华服的女人们在与男人们谈笑,她们手上、耳朵上的那些亮晶晶的宝石和她们那细长的眉毛与涂着殷红色口红的嘴唇一样耀眼;
男人们穿着整洁而一丝不苟的西装或者军服,或是举着酒杯大声谈笑,或是夹着香烟与同伴低声耳语,又或者是搂着一个妖娆美艳的女人狭呢的调情; 乐队在演奏乐曲,穿着蓝色丝绒礼服的女歌者正在演唱《忧郁的爱人》;空气里是来自阿拉伯的劳丹脂与岩蔷薇香味,而天花板上垂坠着的树形水晶吊灯折射着暖金色的灯光,则将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欲望浮动的奢华气息。
对于这一切,艾斯黛拉既疑惑又不解,她不懂为什么在这种战争时期还会有这样愉快轻松的场合,也不懂为什么她和父亲因为战争只能吃粗面包、而这群人却能够坐在这里享用鹅肝和牛肉。
在她满腔的郁闷心情里,兰达带着她来到了餐桌边坐下。当他用法语对侍者点餐时,艾斯黛拉则是偷看着隔壁餐桌的那名金发女士:
对方穿着一条非常美丽的白裙子,光滑的丝绸像是用牛奶做成的,裙身上有用银线和水钻绣成的百合花,裙摆上还镶着一圈精致的蕾丝。
目光一点点下移至她脚上那双蓝色缎面高跟鞋,艾斯黛拉像是被鞋面上的大颗水晶所刺伤一般的迅速收回了视线;她抓紧了自己身上那条由亚麻布缝制成的裙子,不自觉的将自己那双穿着破洞旧皮鞋的脚藏到了桌布底下——她既是羞耻又是不安,像是唯恐别人发现她的窘迫一般。
“发生什么了?艾拉,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兰达点燃一根烟,望着她的问。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女孩儿开口,怯生生的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点儿埋怨的意味,“……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
兰达将这个小丫头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睛里,但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于是乎,他故意做出一脸歉疚的样子向其道歉说:“对不起,事实上我只是想带你来尝尝这里的鹅肝而已……如果你不喜欢,我们明天可以去其他地方。”
“……”
艾斯黛拉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子上那杯浅粉色的“饮料”大喝一口、以缓解心中的紧张;
然而液体刚一入口,那股剧烈的发酵酒气味就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女孩儿捂着嘴巴、咳得两颊绯红,而兰达则是兴趣盎然,像个恶作剧得逞者一样欣赏着她这副狼狈可爱的样子:
“这是来自兰斯山脉的玫瑰香槟,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可不适合轻易尝试,”
兰达笑盈盈的挪开她面前的香槟,让侍者换上了一杯红艳艳的石榴汁。艾斯黛拉捧起石榴汁一饮而尽,然后才忍不住抱怨说:“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喜欢喝酒……实在是太难喝了。”
“因为酒精可以帮你放松你的神经,”
兰达端起香槟优雅的品酌起来,“它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你带来兴奋与快感,但你得学着驾驭它,而不能被它驾驭、从而成为一个酒鬼……”
在他们聊天时,侍者端来了菜肴,从那肥嫩的鹅肝到点缀着鱼子酱的浅红色鲈鱼片,所有的食物都做得小巧而精致。
艾斯黛拉不会使用这些各种形状大小的刀叉,沉甸甸的银制品到了她手里便怎么样都不听使唤。
餐具接触餐盘发出刺耳的噪音,惹得邻座的众人纷纷扭过头来看;其中一名穿着西装的男人见状便出声调侃说:“看起来这个小妞是把刀叉当锄头使用了……可惜这不是在乡下种田。”
说完,他与就大笑起来,而和他坐在一起的女伴也掩面而笑,并向艾斯黛拉透去鄙夷嘲讽的目光。
那充满恶意的笑声让艾斯黛拉既羞耻又愤怒,就在她抓紧餐具暗自隐忍时,坐在她对面的人开口了:
“没有人生来就会走路。在印度,只有猴子才会嘲笑那些不会像它们一样爬树的人。”
托马斯·兰达夹着香烟满面笑容,而那对衣着光鲜的男女则是脸色十分难看;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德尚布伦先生。希望你能代我向你父亲问安。”
兰达朝男人举起香槟杯,微笑示意。
“……你是谁?”
男人迟疑的问,同时也在打量兰达的外表。今天他穿着一身军装却并没有佩戴军衔,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德国士兵。
“兰达。托马斯·兰达。” 兰达缓缓回答,而男人则是像是受到惊吓般的呆滞了半晌。片刻后,他立刻站起来,带着一脸不解的女伴匆匆离开了餐厅。
艾斯黛拉看了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张餐桌上没有吃完的龙虾与红酒,心里觉得荒谬又好笑——看来这个德国人在巴黎已经有了不少骇人的传闻,居然只是一个名字就能把别人吓跑。
“好了,让我们安心吃饭吧,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
德国人唤回她出走的神思,于是两个人继续享用面前的美食。
在这浮华浪漫的氛围里,兰达询问了她许多乱七八糟的问题,从她的家庭到农场的生产情况,从她那早逝的母亲到学业成绩,他几乎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艾斯黛拉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无法隐瞒什么,于是只能如实回答。而当对方听到她嗫嚅的回答说数学作业从来没有及格过时,兰达则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将女孩儿笑得满脸羞恼、不知所措……
晚餐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结束,离开餐厅时兰达特地为艾斯黛拉打包了泡芙和香草慕斯,因为比起那些鹅肝、鱼子酱,女孩儿显然更喜欢这些甜品。
夜色已深,当艾斯黛拉穿着干净舒适的睡衣、靠在床头吃泡芙时,她内心却十分纠结:她觉得那个德国人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恶,可是一想到那天下午在农场发生的事情,她就觉得十分痛苦……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复杂的人呐。既是风趣体贴的绅士,也是满手鲜血的纳粹恶魔……到底哪一面才是他呢?
想到这里,艾斯黛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抱着泡芙、默默发起呆来……
比起她的悠闲轻松夜晚,兰达则是忙碌许多。
在福煦街84号的地下刑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与皮肉烧焦的腐烂气味。
几名党卫军将那几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躯体塞进裹尸袋里,而兰达则是坐在办公桌后,悠闲的翻阅中手头上的名单,并于口中念念有词:
“曼德尔、布拉西亚克、埃尔米格……哦~看看这个,老德尚布伦也在!”
“我们会马上开始清理工作,”迪特·赫尔曼的绿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冷厉的光芒,“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元首会肯定你的行动能力,赫尔曼。”
兰达合上文件,站起来拍了拍下属的肩膀;他走进刑室里,静静俯瞰着地上那个被泡在鲜血与尿液里、被烧掉半张脸的年轻男孩儿,然后便伸出脚,恶劣的用皮鞋踩了踩那流着脓血的烂脸,幽幽道:“可怜的小狗,你即将成为你主人们的牺牲品……多么愚蠢又衷心啊,法国人民将会永远铭记你呢。”
他脚下那即将濒临死亡的人自喉咙里发出了微弱而喑哑的嘶鸣声,像深秋里最后一声声嘶力竭的蝉鸣,像寒冬里的乌鸫在发出期盼春天来临的渴望之音;
兰达面无表情的、冷漠的俯视了他几秒,然后便缓缓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离开之前,他在自己年轻的下属面前顿住;
就在赫尔曼疑惑不解时,他听到自家上司倏地开口问:“你知道现在的姑娘都喜欢哪些礼物吗?我需要你帮我列一个清单。”
“……”
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