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有些不解,为何嵇恒会有这么深的担忧?
扶苏虽心中很费解,但口上却道:“先生所言极是,奈何大秦统一天下后续进展太快,以至大多将士军功累积过多,加之后续还有南海跟匈奴的战事,大大小小功赏累积下来,已足以将朝廷压垮。”
“先生尽管出言。”
嵇恒知晓,扶苏对此了解的不深,他也不愿就此多说,只是就着这事继续开口道:“关中田地肥沃,因而粮食产量,相对于其他地方,其实是高出不少,加之大秦开启灭国之战后,大多得胜,不少士卒都趁此积累了不少财富。”
“只是未曾全部得到兑现。”
“即便如此。”
“关中民众依旧还是选择相信朝廷,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黔首相信朝廷最终能够兑现军功爵制下的功赏,他们若得了那些功赏,当下所过的困苦日子,也将大为改善,甚至可一跃成为‘富农’。”
“秦人过去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但这种美梦,是不能被戳破的,一旦被人戳破,秦人感受到自己受到了官府欺骗,那从内心深处爆发出的愤怒跟疯狂,是足以将整个秦廷吞噬的。”
“到时……”
“世人无人会怀念秦国。”
“也不会有一人如六国余孽那般想着为秦复国。”
“哀大莫过于心死。”
扶苏听到嵇恒的话,神色变得很是严峻,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若秦人真的认清了现状,多半会如嵇恒说的那样,对朝廷怨声载道,也无一人会感念大秦的好。
他苦笑着摇摇头。
嵇恒接着又道:“正因为此,这件事才必须去解决,只是如之前所说,靠真的实打实兑现功赏,朝廷是做不到的,只能另辟蹊径。”
“黔首说不动、说不通。”
“那就换条路。”
“他们在外拼杀,大多不是为了什么功名,为的只是改善家里的情况,以及给子孙后代提供更为优越的环境。”
“正因为此。”
“我的建议才有可行之机。”
“而这只有关中老秦人才有推行的基础。”
“老秦人手中大多都有一些田地,虽不能真的解决温饱,但只要不每年交非常高昂的口赋,一家的口粮是能保住的。”
“所以他们是有接受自家孩子上学的条件的。”
“不过……”嵇恒抬眼看了看扶苏跟胡亥,摇头道:“直接这样推行,受到的阻力将会无比大,因为这撼动的是整个‘士’的阶层,以及因此受利的‘吏’,牵涉面之广,是牵涉整个关中的。”
扶苏从席上站起,缓缓道:“所以先生让二弟等人做识文断字的书籍编纂,为的就是不引起‘吏’的不满?”
嵇恒点点头道:“吏的任选,大秦过去是通过学室。”
“学室学的东西很多,除了识文断字,还要写公文,算术、军事等等,学室制定下,大秦培养一名合格的‘吏’成本很高,一来朝廷担负不起,二来‘吏’的阶层也会对此不满。”
“因为学室只有相对高爵位的家庭才能进入。”
“而我的建议却是让大多寻常家庭的黔首,也能将自己孩子送进来,这岂非大大降低了入学门槛,也会大幅提高‘吏员’的竞争,他们一定会对此生出极大的怨念。” “所以想真正推行此策,必须要经深思熟虑,经过多方的考量打算。”
“敢请先生细讲。”扶苏朝嵇恒行礼求问。
嵇恒既然愿意开口,自不会再这时藏拙,而且大秦也积累了不少东西,也该继续往下走了,而且步子会比之前大很多。
但也必须要走。
若是再不走,等各方阶层稳固下来,大秦想走都走不通了。
他道:“这条策略的出发点是解决功赏,立足为民,因而必须考虑底层黔首的接受程度,知识固然是无价的,但黔首得到的功赏却是有限的,若是朝廷贪婪无度,索取无度,黔首又岂会甘愿做这笔交易?”
扶苏点头。
嵇恒说的没错。
若是连一家老小的生计都解决不了,却还想着让后人读书,这完全是白日做梦,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同意。
他也赫然明白。
为什么嵇恒会说只有关中能做到。
军功爵制下,大秦的民众,手中大多是有几十上百亩田地的,所以即便朝廷拖欠,黔首只是心中有不满有怨念,但也并没有太过急切的索要,而这才是嵇恒这想法能推出的关键。
秦人‘富有’!
嵇恒继续道:‘除了考虑底层黔首的接受程度,还要考虑‘吏’,无论大秦承不承认,认不认可,大量黔首子弟借此识文断字,定然会引起最底层官吏的恐慌,唯恐被人取代。’
“最底层的‘吏’数量是最多的,也是大秦真正控制天下的触手,是万万不能引得‘吏’反。”
“所以一定要考虑‘吏’的接受程度。”
“另外。”
“还要考虑成本。”
“大秦统一天下一共花费了十年时间,算上现在也不过二十年,二十年是一代人,能够受到这条政策影响的至少百万秦人。”
“哪怕再怎么压缩成本,降低要求,对大秦朝廷而言,依旧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开销,所以还要考虑朝廷一定时间段内的承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