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目光微异。
这种说法倒是颇为新奇。
而且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天象分野落在故韩魏北楚等地,并非落在秦地,只是大秦一统天下之后,他的心中只有天下,也早已将天下土地视为秦地,但经过嵇恒这么一说,也是当即反应过来,大秦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将此等凶象化为吉象。
嬴政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嵇恒并未就此停下,他缓缓站起身子,望着漆黑的夜色,淡漠道:“天下最擅长拆解的阴阳家,日者都在朝廷控制之下,大秦完全可以如法炮制,编一首破解此等伎俩的诗谣。”
“荧惑守心,法星显身。”
“幽幽晦冥,火以济阴。”
“郡县天道,地何以分?”
“唯灾唯劫,尽在世萌!”
听到嵇恒编出的诗谣,嬴政目光越发明亮了。
这首诗谣很是精妙。
火以济阴,秦为水德阴平,荧惑属火,不是水火相济吗?
水火相济,不是气势更盛?
最后一句,更是点睛之笔,现在天下惊慌的是灾劫会落到寻常黔首身上,而这一句却是直接把所谓的灾劫,落到了世袭世萌的贵族身上。
民众若是听闻了这些拆解,只要稍微引动一下,便会纷纷转头咒骂六国贵族害民,到时他再颁发政令,鼓励地方郡县举发贵族逃匿者线索,谁不举发六国贵族便杀谁,同时明令行连坐之法,到时六国贵族岂不震恐难安?
到那时。
原本可能出现的天下动荡,恐还会因此成为秦之助力。
一念至此。
嬴政的心神彻底安定下来。
随即。
他目光凝重的看向嵇恒,越发感觉嵇恒深不可测了,嵇恒对这些事似乎知晓的太多了,也看的太过清楚明了,荧惑守心之事,就算是朝廷重臣,都避之不及,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之策,但嵇恒却不然,他仿佛早就想好了如何解决。
如此谋算实在骇人。
哪怕是嬴政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嵇恒太聪颖了。
聪明到让人有些害怕。
仿佛世间任何事都难不倒嵇恒,都能为他轻松找到化解之法。
嬴政同样从席上站起。
他沉声道:“你让朕有些害怕。”
嵇恒轻笑一声,眼中露出一抹揶揄,淡淡道:“或许会有点,毕竟在当今这个神鬼数术的时代,能够轻易的扭转天下舆论,的确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但其实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当局者迷?”嬴政蹙眉。 嵇恒负手而立,目光平和道:“的确是当局者迷,你身处天下洪流旋涡,而且还位于这股洪流旋涡的中央,哪怕你再能保持镇定,也终究会为这股洪流影响。”
“这也是必然的。”
“在天下的这幅棋盘中,一旦入了局,便会身在局中不知局。”
“眼下你在局中。”
“我嵇恒同样身处局中。”
“只是你处于旋涡中央,而我处于棋盘边缘。”
“你我两人看到的风景不同。”
听着嵇恒的话,嬴政若有所思。
他并未打断。
而是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嵇恒缓缓道:“世人大多愚昧无知,也大多人云亦云,从古至今,世上一直迷信神鬼之说,但有些装神弄鬼,阴阳神秘之说,其实只是世人的无可奈何,一种在现实之外寻求另外的寄托罢了,这其实是人之常情,甚至人人都不能避免。”
“世人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对所谓的阴阳神秘之说,也大多在心中有所相信。”
“但世间真有神鬼吗?”
“其实大多数人心中都有答案。”
“然就算是权拥天下的你,尚且会笃信阴阳五行之学,制定开国典章时,更是让儒生替你弄出那么多标新立异的东西,这其实同样也蕴含着你心中的寄托。”
“皇帝尚且如此,又何况常人?”
“自会更甚。”
“只是……”嵇恒轻叹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惆怅,缓缓道:“用编造歌谣破解所谓的祖龙死,天下地分,以及所谓嫁祸世萌的流言,未尝不能算是下流手法,长此以往,大秦新政不也沦为了下三滥了,这跟商鞅变法立下的‘信’岂非完全背驰了。”
“久而久之。”
“秦还会是秦人心中的大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