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充斥着各种附议声。
张苍位于殿中,他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开口反驳,眉头一皱,沉思了一下,选择站了出来,他躬身作揖道:“臣对《洪范》有不同见解。”
“臣认为《洪范》非是认为天下存在天人感应。”
“而是反对有此想法。”
“《洪范》是《尚书·周书》中的一篇,其主要用五行说来解释自然和社会的变化及运动,然我通读此篇,并未感觉其文提出的是‘天人感应’,反倒更像是‘天人相分’。”
“五行,天所以命万物者也。”
“天地之用五行也,水施之、火化之、木生之、金成之、土和之……万物所以成也。”
“五行之为物,其时、其位、其材、其气、其性、其形、其事、其情、其色、其声、其臭、其味,皆各有耦,推而散之,无所不通。一柔一刚,一晦一明,有正有邪,有美有恶,有丑有好,有凶有吉,性命之理,道德之性皆在是矣。”
“也就是说‘有耦’‘有对’是带有普遍性的,是贯穿于天下人事和一切事物的,决定着事物的无穷变化。”
“对于这种普遍性,我认为它更符合道家的‘道’!”
“这个道是客观的规律,无论是自然还是社会,实则都为‘道’所支配。” “天地万物不得其常,则恐惧修省,固亦其宜也。”
“今或以为天有是变,必由我有是罪以致之,或以为灾异自天事耳,何豫于我,我知修人事而已。盖由前之说,则蔽而葸,由后之说,则固而怠,不蔽不葸,不固不怠者,亦以天变为己惧,不曰天之有某变,必以我为某事而至者,亦以天下之正理,考吾之失而已矣。”
“所以我认为良相公说的不对,《洪范》一篇文章,分明是说人应当顺应客观规律,‘继天道而成性’。”
“更要‘修人事以胜天’!”
“天人不相合。”
这时。
文臣区突兀一句冷笑传来。
“张御史此言差矣,正所谓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
“天人相感,阴阳相和。”
周青臣离开座案,站到了空阔处,虽面色有些苍老,精神却依旧矍铄。
他朝始皇恭敬一礼,高声道:“臣这些年谨案书卷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畔,残贼良民以争壤土,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下,怨恶畜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
“墨子曰:爱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恶人贼人者,天必祸之。”
“由此可见,以此见天之不可不畏敬,犹主上之不可不谨事。不谨事主,其祸来至显,不畏敬天,其殃来至暗。暗者不见其端,若自然也。故曰:堂堂如天,殃言不必立校,默而无声,潜而无形也。由是观之,天殃与主罚所以别者,暗与显耳。”
说着。
周青臣面露一抹倨傲。
他为博士仆射。
在前两年,博士学宫大量博士外逃,博士学宫更是名存实亡,他这个博士仆射,最终也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只是周青臣并不甘心就此消亡,一直在研读各类史书,而这次的天象之争,无疑让周青臣再度看到了希望。
他寄希望借此重新赢得始皇信任。
因而这几日一直埋头书海,最终将儒家的言灾异述天道,跟墨家的天罚理论结合,启发性的将天人感应学说更进一步。
天为至上的人格神,一旦君主违背了天意,不仁不义,天就会出现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天就会降下祥瑞以鼓励。
他相信。
自己这番言语定能博得始皇瞩目。
而且他还别出心裁的将天跟君主合而为一,给皇帝的尊位及统治找到了理论根据,眼下天人感应理念已十分完善,始皇对天下如此重视,又岂会不对他委以重任?
想到这。
周青臣心中也颇为振奋。
周青臣的言语一出,大殿再度安静下来。
原本面色有些难看的良相公此刻面露出了笑意。
他知道。
自己一方已胜券在握。 天人感应一说由来已久,随着这些年谶纬之学日渐泛滥,这个学说已越发为天下接受,这也是这次的荧惑守心能引得举国恐慌的原因。
对于这次的大争,良相公其实早就料到了。
这是天下之必然。
大争之世有一个奇特现象。
求实之风最烈之时,往往意味着阴阳学说最盛,两相矛盾而并行不悖,眼下随着天下一统,求实之风跟阴阳学说注定要分出一个高下,这也将是天下思想日后的分野。
只不过在良相公的预估中,这次大争来的有些太急太快了。
甚至快的有些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