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闻世芳也没说什么重话,明明她也没期望有所回应,可她就是难受,灌进去的酒好像化作了翻江倒海的蛟龙,在她胃里翻滚。
江潮生端着酒杯,看着她的便宜徒孙感慨万千:可怜的小孩儿,没想到她们最后还是一起喝了酒,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想她大徒儿的性子,恐怕,她还要可怜上一段时间呢。
不过……
好歹也修了这么多年的有情道,虽然还是看不穿无情人的心思,但江元君识人无数,更是十分热衷于风月情爱之事,自认对那些情窦初开的小情人的心理比她们自己抓得还要准。
回想起她徒儿匆匆离去时的神色,她觉得不对劲。
“我徒儿她……”江潮生斟酌半天,一口酒都没喝,终于轻声道,“口是心非很有一套。小时候,我带她去海市,她很喜欢一盏影兽皮做的鲸灯。但当我问她想不想要时,她却摇了摇头。”
“后来,她明明很喜欢海国,海国主也给了她通行令,她本可以一直呆在海国过逍遥日子的,却不知为什么一定要去陆上。如此过了许多年。”
倪霁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酒劲上得很快,或者是她确实酒量太浅。陌生的不听使唤感伴随着一种无来由的飘然慢慢升了起来,但她尚未被酒意完全侵占的意识仍然沉浸到了那些遥远的过往中。
“大道三千,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那一条道,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孤绝。”
“我从来没懂过这个徒儿。也许……”江潮生放下酒杯,喃喃道,“也许这是报应。捡到她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我只是,让她一直活了下去。”
要说愧疚,有一点。她确实不会养小孩儿,她也确实忘了,人族和鲛人是不同的,人族什么都要学,还很脆弱,完全不像鲛人。闻世芳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多谢红和江流她们。 倪霁飘飘忽忽道,如坠梦中,“……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说?”
“无情无念、无牵无挂的,不是人,”江潮生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清明得很,“我这个大徒儿若是要修有情道,那该是天魔缠身了,她向来多心。若是她无意,大概只会觉得此事荒唐。”
倪霁清醒了片刻。江潮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未等她确信,汹涌的酒劲就涌了上来。
“做个好梦。”她听见江潮生如是说。
她并没有做梦,只是一睁眼一闭眼,便是漫天细细绵绵的春雨。这雨并不扰人,轻轻柔柔,飘摇如丝,她从雨中醒来甚至还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直到她在草木湿气中嗅到了一丝温暖的香气。
倪霁猛地一扭头,那人就在不远处。
她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眨眼间,那青色的身影便消失了,如同一个梦中幻影。倪霁想也不想,立刻跟了上去。
水榭中,闻世芳愣愣地看着满池涟漪。许久未见倪霁,她虽然知道不会出什么事,但还是去寻了。那一看就是江潮生干的好事,她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酒香。只是,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倪霁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