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队长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是专案组数据库恢复出来的。顾警官用u盘交给我打印,她跟石松都确认过打印件。所有纸张照片都在我们这里印好再分发,已经发出去几万张了。”
张翰愣了片刻道:“确认之后,打印系统全程物理隔离了吗?”
“……”
张翰也不忍再骂他。谁刚上手这工作,都不可能调整到位的。他只道:“立即派人回收。加紧重新印刷,叫初审他的彭警官专门去确认,守着检查,出一批确认一批。你们这里随时保持几个见过他的人,所有进出图像都必须肉眼核实!”
高队长灰溜溜布置完才开骂:“操他妈,欺负老子没见过真人!而且看过一堆假照片!要是完全不像,我看过确认件也能发现不对。它还真懂火候啊?”
他扔掉那张五分熟的告示,抬头环视大厅,瞬间梦回丛林。会不会还有忘记关掉的眼睛,藏在想不到的角落里,注视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要尽量低技术,现在你明白了吧?玩技术,我们会被它玩死。”
高队长拱手致歉:“我的错。没了人脸识别,都不会干活了。”
张翰拍拍他的肩,转身出门。三五个人立即冲过来围住高队长狂叫。隔着老远张翰都能听到他们嚷嚷的是“离线人脸识别”。
看来,有些东西一旦用上了,就永远离不开。
※※※ 记录部戒备森严,跟“狗窝”相比真是冰火两重天。每个人都埋头录数据、写报告,偶尔有交谈也压低声音,像是生怕惊动了谁。
张翰看中央屏幕上的态势图就理解了。
这是一张世界地图。整个北美大陆,包括加拿大和墨西哥,已经完全染成红色。两个大洋通往北美的几十条海底光缆全部显示通信中断,无一幸免。美国领土中只有夏威夷和关岛被切断在外面,通过太平洋光缆连到日本。
档案:战前越洋光缆分布图
记录部把“北美切割”标记为一整个大事件,下面各处分布的小旗子代表一系列组成事件。美国本土发生的事件一般只有简单标题,没有细节描述和核实链接——因为通信断绝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星链网络调整服务,美国才勉强重新挂上互联网,流量极端吃紧。事件本身都是二手三手消息,绝大多数来自欧洲网络和媒体。
北美以外的地方,细节就丰富多了。张翰头一次看见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出现的网络异常事件和光缆事故详情。看起来,“光缆大屠杀”使用了花样繁多的武器和战术,硬件故障、软件崩溃、通信欺诈和焦土政策都有。
切入点也各不相同:有些在美国,有些在另一头,有些甚至袭击了海底的光缆中段。澳大利亚海洋科学局的深潜舱在任务中途失控,潜入一千多米的海底切断南十字next干线光缆。浮出海面时,三名乘员中两人已经窒息死亡。(注:南十字next光缆:连接大洋洲和美国西海岸的光缆干线,于2019年开始建设。)
然而谁都比不过欧洲的地图丰富多彩。除了明显的光缆事故之外,欧洲地图上密密麻麻全是异常事件标记,颜色都快不够用了。
张翰粗粗一数,比寇局长提到的多两倍。欧洲谷歌的各大中心看来是全军覆没。亚马逊、微软、破音和脸书也在其中。
他点开奥克尼群岛轰炸事件的详情页。才看了两行,一个信安部分析员就站起来:
“张总,寇总刚发来的消息让我通报你,还没来得及录入。肯尼斯·麦基死了。他五天前就离家自杀,不是轰炸的攻击目标。岛上全体疏散时,他的房客发现了遗书,打电话也一直没人接。苏格兰方面的原始报告我打出来了。”
报告上,苏格兰海事局急救中心定位了麦基的手机,在韦斯特雷岛的悬崖海岸线上,三天没有移动过。眼下的乱局之中当然不可能去搜救核实,已作死亡结案。
张翰读着记录时间往前推算,一声叹息。原来,那条引爆世界的消息发给了已死之人。这老头的学问连图海川都服气,但运气实在太差,死在医院门口。
花花绿绿、天翻地覆的世界,环绕着风平浪静的中国。雄鸡地图上只有腹部深处插着一堆密集的小旗:成都。都是已知事件,都跟朱越有关。另外孤零零的两处是重庆和上海,他早就知道了。
除此之外,中国其他地方是一片空白,动员数十万人力的全国排查竟然一无所获。没有更多的网络和信息异常事件,青岛、崇明、汕头、香港四个海底光缆出口都平安无事。跟美国直连的那些光缆当然是断了,但破坏都发生在对面。
张翰死盯着大屏幕上这个三层包围圈,越看越胆寒。
他参加过不下五次最高级别的演习。这样一张地图,放在任何一次演习中,都是“网络总体战”明确无误的信号。如果自己是对面的决策人,一秒钟也不会犹豫:全面反击!有什么用什么。
他把记录部熊主任叫过来,带着他检查了一遍记录系统的网络隔离。让他再调一个排的武警加强安全保卫,非关键人员严禁出入,所有人就地食宿。
成都信安分局的小洪也在记录部。他看见张翰就说:“我需要出去找一下石松或者全栈。有个问题搞不懂。”
“不行。谁都不能出去。不会打内线电话吗?”
“他们两个成了迫害狂,电话里面拒绝讨论,说任何线路都不保险。架子还死大,都不肯下来。”
熊主任无奈摊开手:“说得没错啊,从来没干过这么荒唐的活!我们荒唐,狗窝比我们更荒唐。明知自己的系统被全面攻击了,还装作没这回事,继续用它调查攻击。我都不知道这些记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搭根线喂给我们的。工作平台安全问题不解决,怎么搞都是竹篮打水!三楼的找到问题了吗?到底怎么攻破我们的?自己就是信安呢,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张翰摇头:“还不知道。现在大家都指望诊断……疯人院了。找没找到问题,工作都要继续。”
“得令!我继续装。”熊主任翻个白眼走开了。
张翰也装作没听见,只问小洪:“什么问题你不懂?”
小洪指着大地图:“中国所有的异常事件,都跟朱越建立联系了。只有一个例外:浦东数据中心的百方深度学习ai。它跟重庆那个同时出事,所以我们开始没注意到区别。现在我接收了权限仔细看,有点看不懂了。重庆大数据反应堆被劫持,是为了用假消息制造混乱,掩护朱越逃跑。但上海这个怎么也找不到联系啊?这个项目是百方最尖端的人工智能,用来实验ai自动编程的。朱越还没跑它就开始散布恶意代码,我分析了几个样本,似乎跟外界无关,目标是渗透百方集团自己的数据库。还没发作,它就被攻击掉线了。今天凌晨重新上线,被洗得干干净净,正常工作。上海实验室的人也摸不着头脑,正在讨论要不要关掉它呢。我想问问石松,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跟朱越的事扯上什么关系?那家伙电话里面很不配合,好像我在问他爹妈的丑事。”
张翰听到最后一句不禁苦笑:整栋大楼都有点魔怔了。刚才熊主任目无上级,现在小洪这样的马屁精都出言无状。
不过,这个马屁精是有真本事的。确实很奇怪。
“他毕竟是百方的人。百方现在压力山大,他不敢随便说话的。我帮你问下。”
“多谢老板。也许联系不是朱越,就是百方本身?重庆和上海,百方的两个明星ai项目,双双中招,又一起活过来。” 张翰走开几步,又转过身:“全国排查报告中,还有什么事件跟百方有关的?我知道你们排除了很多不算网络或ai异常的。有吗?”
小洪查询了一阵:“有个已经排除的。昨天上午,北京的百方总部大楼发生一起电梯事故。一个职员进门时电梯突然坠落,轿厢门上沿砸到她的头,当场死亡。”
张翰紧张起来:“死的是谁?做人工智能项目的?”
“不。死者叫陆安娜,百方企划部门的一个小经理。非技术工作,资历和级别都不高,跟ai项目也没什么关系。起初怀疑,是因为这部电梯上一趟的乘客就是北京信安分局的同事。四个人一早去百方大厦,差点全体牺牲了……”
张翰摇头:“不对。你也见识过了,要真是它的袭击,一秒钟都不会差。绝不会差一趟电梯。”
“是啊。初步调查之后我们就排除了。电梯维护记录表证明是人为失误,制动夹的电路接错了。维修工已经被拘留。”
张翰很失望。例外事件往往是最好的突破口,能够联系起来的例外事件更是推理的金矿。可惜,这个死者跟朱越和百方人工智能都没有联系,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悲剧。